随着树根来到一个大院子,当看到门楣上那块熟悉的黑漆牌匾时,铁成咕噔就跪下了。
树根扶起铁成,含着眼泪说:“掌柜的,还是到里面再跪拜吧。”
一行来到大堂,铁成不由愣在了那里,屋子的结构,以及各种陈设竟与先前一模一样,列祖列宗的画像,按照先后顺序悬挂在正面的墙上,下方的条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他们的牌位。
铁成强忍着悲愤,将三炷香插入香炉,恭恭敬敬跪在地下,再一次失声痛哭起来:“列位祖宗,不孝之子铁成给你们叩头了,我对不起你们呐……”
我们几个也随着磕三个响头。树根走上前去,从条案上悄悄取走了一个牌位。我估摸着,这么多年铁成杳无音讯,树根一定以为掌柜的已不在人世了,所以给他也立了一个牌位。
这个树根原先只是铁家跤馆里的小伙计,闲来没事的时候,他也跟着铁成学上几招,铁成组建贺兰刀客后,他就成了通风报信的联络员,成了铁成的得力助手。铁家发生变故后,铁家跤馆也随之关张,一家开了上百年的跤馆,就这样顷刻间房倒屋塌了。树根不甘心,他一边到处打听铁成的消息,一边为重建铁家跤馆做准备。树根是个忠厚之人,他才不信铁成变节投敌的那些鬼话呢。无奈,光靠蹬三轮,一个月下来,刨去人吃马喂,也剩不下几个,后来树根咬咬牙,卖了自家的三间老屋,开办了一个加工夜光杯的作坊。树根还真得感谢唐朝诗人王瀚呢,就是老人家的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让树根的作坊红火了起来。不出五年时间,树根成了当地有名的企业家,他不但扩大了经营规模,还风风光光地办起了“铁家跤馆”,了却了平生最大一个心愿。
行完跪拜大礼,几个人来到宽敞明亮的客厅,未及落座,还没醒过梦来的铁成,就急切地问道:“树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树根的情绪为之一沉,他端一杯盖碗茶过来,双手敬给铁成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哪!我的成子哥,我总算、总算……”话不曾说完,树根已是泪流满面。
“树根兄弟,你的这份大恩大德,我们铁家人是永生永世不会忘记的。”铁成紧握住树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这些年,我有事没事就到老宅院周围溜达溜达,我想你只要是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早晨,我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坐在土堆上,我的心就咯噔一下,莫不是铁成掌柜的回来了?我正这么想着,你跑过去就抱住了石骆驼。成子哥,这么多年,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咋就不知道回来看看呢?”
“树根呀,你也不想想,我能光明正大地回来吗?”
“说的也是,日他***,脑袋掖在裤腰上干革命,到头来却干出罪过来了。”
“你接着往下说。”铁成心急火燎地说。
“那一天,我们刀客在老爷庙遭了埋伏后,我因为晚到了一会儿,捡下一条小命,就在那天夜里,我从后墙翻进老宅,把列祖列宗的排位和大门上这块牌匾偷偷摘下来,藏在了我家的后院里,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回头二上老爷庙,我心里就想着,说啥也不能让你们抛尸荒野呀,可我等到了那里,几十条野狗早就把几具尸首撕扯得片儿扇儿的,我当时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进山沟里。”
“唉!不说了,不说了,这些年就没有你嫂子桂月的下落吗?”
“我正要给您说呢。也就在当天夜里,祁连山上的马飚趁火打劫,把家里能抢走的全抢走了,还一把火烧了咱的老宅,把嫂子也带上了山。”
“可怜的桂月哟,你跟着我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当时她可是还怀着娃呢。”
“后来听说解放军端了马飚的老窝,我就上山去找嫂子,可愣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嫂子的下落,唉!八成早就让马飚那***给折磨死了……”
“罪过呀……”铁成长叹一声,不知他是在诅咒那个万恶的社会,还是在谴责自己。
“你说也是奇了怪了,过后没几天,家里来了几个人,那个挎着盒子枪的说,这几天你见过铁成没有?我赶紧回答,不对呀,铁成不是叫钮香玉打死了吗?那个当官的说,铁成没有死,他是一个内奸、叛徒,他出卖了自己的同志,昨天晚上越狱逃跑了。你要是知道他的行踪,赶紧报告我们,我嘴上一个劲地应承,心里却高兴着呢。听说嫂子的老舅也受到牵连,老舅想不通,一天夜里趁人不备,他自个儿栓根绳绳上吊了,唉!多好的一个人哪,说没就没了。从那以后一直到*结束,我就成了你的替身,居委会的阿姨们,学校的红卫兵,机关的干部,隔三差五地就把我拉去批斗一回,今天说我是叛徒的爪牙,明天说我是国民党特务。”
“让你受苦了,树根兄弟。”铁成痛苦不堪地连连摇头。
树根却不以为然地说:“苍天保佑呀,红卫兵们恨不得一天把我的家翻三回,可楞是没有找到列祖列宗的排位。”
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悲壮故事,我的心里难受极了。这么多烦心事纠结在心里,铁成怎么就跟没事人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