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来势凶猛的过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蚕豆般大小的雨点砸在如饥似渴的戈壁滩上,发出一片令人恐惧的噼啪声。
铁良仰着脸跪在沙砾上一动不动,皮鞭一样凌厉的冷雨抽打在脸上,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他真盼着一个霹雳下来,把自己拦腰劈成两截。
回到金州后,铁良没跟从前一样,下了马就立刻去老宅问安,而是在家整整喝了三天大酒。他越想越觉得憋屈,越想越觉得难过,天底下还有这么倒霉的人嘛,自己亲手将意中人烧死在胭脂楼不说,心尖尖上还正滴着血呢,这又眼睁睁地看着堂弟铁成,从自己手里生生夺走了掌门的权杖,而送出这份厚礼的,偏偏又是自己亲亲的爹。
铁良在这头闹别扭,他爹铁天虎在那头也别扭上了,话说知子莫如父,铁天虎早已料定,儿子听说掌门易主之事后,心中必存芥蒂,他想着等铁良回来,再给他多做解释,毕竟还是个孩子,他还能反了天不成。不曾想,铁良神通广大,这人还在百里之外呢,就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
听说儿子回来了,铁天虎等着他来问安,可足足等了两天,始终不见铁良的影子,于是,他便差人去叫铁良,可老管家一连去了好几趟,儿子一概闭门不见,铁天虎不由动了肝火,你小子不来问安也就算了,如今还蹬鼻子上脸,请都把你请不动了,你也不想想,掌门的位子是什么人想坐就能坐上的嘛。
一通闷气生过之后,铁天虎又心疼起儿子来了,这些年,要不是儿子苦心经营,铁家怎会有今天这般光景。爹爹虽是病病歪歪,但还没到老迈昏晕的地步,铁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得体谅爹爹的良苦用心呐。要不是下不了床,铁天虎真想亲自登门,给晚辈们再讲述一遍铁家悲壮而辉煌的过去。
铁天虎正这么长吁短叹地琢磨着,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歌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歌声由远及近,一个着一身学生装,两眼炯炯有神的年轻后生转过回廊,蹦蹦跳跳地来到跟前:“叔,这两天您好些吗?”
铁天虎以嗔怪的口吻说:“毛毛糙糙的,像个什么样子,如今你已经是铁家的掌门了,既然是掌门么,那就得有个掌门的做派。”
“哎哟,我的叔呀,掌门该是个什么样子嘛,您教教我,噢!叔,是不是这样……”铁成说着,板起面孔,背起双手,迈开了四方步。
铁天虎微微一笑,神色随即一沉,意味深长地说:“傻孩子,到了啥时候,你们才能长大哟。”
“叔,要不您让良子哥当这个掌门吧。”铁成坐到铁天虎跟前央求道。
铁天虎在侄子的手背上轻轻拍一巴掌说:“混帐东西,还让来让去的,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叔,报告您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日本鬼子投降了。”
“哼!还用你来告诉我,匣子里不是天天都在庆祝嘛。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早说过,小日本缴械投降,那是早早晚晚的事。”
“狼狈为奸,狼狈为奸,这话真是一点不假,那边狼刚刚消停,狈就这边又嚎上丧了,你看这阵子,把狗怂韩慈乃忙的,准是又要大开杀戒了。”
“不是还有一个什么**嘛,他们没有出来搅合搅合……”
“**跟韩慈乃他们可不一样,那是劳苦大众自己的队伍。”铁成激动地说。
铁天虎一捋胡须,不置可否地说:“今天这个党走了,明天那个党来了,还一个比一个唱得好听,叫我说呀,哪个党也别信,安安稳稳地过好咱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叔,您怎么老糊涂了,没有国那有家呀,如果每个人都像您这么想,而不去投身于推翻蒋家王朝的伟大斗争,那这水深火热的日子永远也没有尽头。”
“看把你娃日能的,我可告诉你,成子,别人胡闹我管不着,但你决不能给我出去胡闹,要是让我知道你参加了什么党,看我打不断你的狗腿,我……”由于过于激动,铁天虎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叔,叔,您怎么了?管家,快,快去请医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