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了之照着穆眸儿的描述,在京城之中走动一天,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馆,却也没有找到医圣田七的下落。一无所获,满心失望之时,却不自觉又来到了京红绣庄的门口。此时天色已晚,绣庄早已打烊,内外漆黑一片,薛了之盯着那硕大的金子招牌,心中万千感慨,不知为何突然想见金绣夫人。动了这个念头,竟是神鬼也阻挡不住,一路找到尚书府去了。
几经周折,到了府门前,却怎么也走不去了。如果偷偷跳进去,却像是做贼了,况且这府里必然是机关重重,庭院深深,又怎么能轻易找到人。若是叩门造访,这个时辰,这个情形,自己有算是个什么客呢?
想来想去,一无所措。
如此一来,就只有用这个方法,引她出来了。
然而还是有诸多犹豫。如果金绣夫人根本不知道如何;又如果,金绣夫人知道了却不出来相见又如何。
薛了之转而又想,怎么会不出来相见呢,即使她不想见到自己,总还是会挂记着儿子的情形吧。
想到韩乐山,薛了之更不知道如何向金绣夫人交待,虽然遇刺有惊无险,然而出手相救的却是另有其人,自己根本什么也没有做到,反而牵连了别人为自己受难,如此颜面扫地,丢人现眼,又怎么跟她说呢。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心中暗自抱怨自己没有,后悔所托非人呢?
诸多考虑,却还是想要相见。
薛了之此刻才明白,自己口口声声说爱她,其实却只是更爱自己。
这十年来,每当自己遇到挫折,便总是会想与她相见。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真真正正地想起她。
当年一起相处的时候,总是埋怨她个性太强,常常不给自己留半颜面,所以常常千方百计折磨她,寻找平衡,其实只是因为自己内里太自卑又太骄傲,生怕她看不起自己。#本章节随风手打 SHOUDA8.com#
这十年来,不与她想见,却是因为知道,自己增长的只有年纪,没脸见人罢了。之所以把自己陷进一个被伤害被丢弃的角色里,却是为了自己可怜的骄傲。
原来男人觉得已经无法控制身边的女人就会放手。这些年来,虽然一直怨她恨她,责怪她离开了自己,然而实际却都只是欺骗自己,安慰自己的托词,实际上却是自己放了手。
说是爱,却分明爱的不够,否则怎么会连留一留的勇气都没有。
说是爱,却分明爱的不够,否则怎么会连见一见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这一刻,薛了之才真真正正地看清自己,或者说承认从前从来也不敢承认的,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胆小鬼罢了。既是一个胆小鬼,又是一个无能的胆小鬼。
直到这一刻,薛了之才真真正正地恨自己,从前所谓的自卑自怜,自贬自谦,都只是自大自恋的代名词而已
直到这一刻,薛了之比任何时候都感觉到挫折,也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她。
于是他下定决心,飞身上了府院东墙外的一颗大柳树,吹起了手中的那支笛子。
笛子已经有十年没吹了,然而如今再度回味,却没有一点生疏,只是吹奏的这一首熟的不能再熟的曲子时,却多了说不尽的沧桑与悲凉,同当日的心情完全不同了。
一曲未完,金绣夫人早已站在那高高的院墙上,出来相见了。
她头发披散着,衣衫也略有些零乱,胭脂洗去了,脸上的沧桑更多,没有锦衣华服,金雕银饰,眼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妇人罢了。
金绣夫人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乐山,出了什么事吗?他现在一个人吗,安全吗?”
薛了之听到金绣夫人如此发问,却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原来她如此急匆匆地出来见面,真的只是担心儿子的安危,于是便后悔自己不该贸然然来相见,便回答道,“没事,他很好。”
金绣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
薛了之隐隐约约地感觉,金绣夫人对自己并不放心,心中不自在,便停在那里一言不发。
金绣夫人见薛了之故意不再说话,问道,“了之,那你来,是为了什么?”
原本薛了之胸中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又骄傲作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是能回答道,“你欠我一首曲子,我来听。”
金绣夫人笑了一笑,说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想听,我自然吹给你听。对了,霍姑娘的伤怎么样了,有的救吗?”
薛了之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受了伤?”
金绣夫人一听自己说漏了嘴,一时不知该如何遮掩,又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再做隐瞒。
薛了之见金绣夫人面有难色,更加怀疑,问道,“你知道霍姑娘受了伤,是不是也知道,我们被杀手伏击?”
金绣夫人皱一皱眉头,并不说话。
薛了之问道,“难道我们的一举一动你都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到底是什么局?”
金绣夫人慌忙辩解道,“不是什么局,没有局。是鬼公子告诉我的。”
薛了之问道,“鬼公子?不是怀疑他就是罪魁祸首吗?为什么你会同他有瓜葛?”
金绣夫人回答道,“他并不是凶手,他只是想引出真正的凶手,才同我商量计策。”
薛了之一脸绝望地摇着头,说道,“怪不得,你那么信任的把儿子托付给我;怪不得,我们一出事,鬼公子就突然冒出来救人;也怪不得,乐山认识黑白无常。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我只是你用以引蛇出洞的棋子。”
金绣夫人慌忙解释道,“不是这样,我确实是真心把乐山托付给你的。”
薛了之自嘲说道,“你也不必这么说。如果没有鬼公子,我恐怕真的要有负你的所托了。谁让自己没用的,还偏偏想要逞英雄,却还得别人差点性命不保,当真可笑可笑。”
金绣夫人说道,“你不要这样说,我原本已经很愧疚了,你要让我愧疚死吗?”
薛了之答道,“我又怎么敢,又怎么能?心机如此之深的女人。恐怕那鬼公子,也同白飞帆一样,使你的‘君子之交’吧?你可真是厉害呀。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厉害,差点害死了一个姑娘为我无辜枉死。”
薛了之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想强调“枉死”还是想强调“为我”。
金绣夫人一脸歉疚,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薛了之想到自己扔下如此为自己牺牲的女人,却来见利用自己的女人,一口怒气,竟然一刻也不能停留,再不瞧金绣夫人一眼,转身就要走了。
金绣夫人自知理亏,就连阻拦也不敢。
薛了之走出不知多远,却终于听到隔了十年的箫声响起来了,然而比起沧桑悲凉,却更多了一丝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