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听到院子里吵吵嚷嚷的,郭明达披上衣服正准
备出去,房门却“咣当”一声被谁推开了。
推门进来的汉子,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神色慌张地说:“医生,医生,快救救我的洋缸子。”
“你不是阿斯哈尔大哥吗?”郭明达眼前一亮,他一把抓住了阿斯哈尔的手。三岔口匆匆一别,转眼都过去好几个月时间了。
“你,国民党,你是医生?哎呀,太好了,快,快一点。”阿斯哈尔顾不上叙旧,他拉着郭明达的手就往外走。值夜班的阿丽亚听见动静,也揉着睡眼从值班室走出来。
阿斯哈尔把古奴尔抱上简易手术台,一层一层掀开裹在她身上的被子和毯子。
“你呀,你呀,怎么不早一点送来呢?人都成这样了。”凑到昏暗的灯光下,郭明达定睛一瞧,心里不由得打个寒噤,只见孕妇脸色蜡黄,呼吸急促,有气无力地在低声呻吟,棉被、衣裤都被血水浸透了。
“天黑路不好走,你快看一下,洋缸子有没有问题?”阿斯哈尔惶恐地说。
“好了,你们先都出去吧。”请出了家属,郭明达赶紧关上了门,悄声对阿丽亚说:“孕妇失血过多,得马上输血呀。”
“可是我们这里那有血呀,要不我去叫几个人来?” 阿丽亚说着就要往外走。人命关天,她早把心中芥蒂抛在了脑后。
“来不及了,救命要紧,我是o型血,来吧,没时间了。”郭明达说着挽起了袖子。
“把你的血抽干了也不够呀?”
“先救急吧,快到我宿舍把床底下的箱子拿来。”
箱子里的医用物品,那还是他从苏联带回来的呢,要不是情况危机,他还真舍不得拿出来呢。(手机阅读本章节请登陆 wap.shouda8.com)
阿斯哈尔蹲在手术室的门口,一口紧接一口地吸莫合烟,火星子蹦到手背上,他都全然不知。随行的几个人,也都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阿丽亚提着箱子从后院回来,一见阿斯哈尔便大发起雷霆来:“死木头一根,你还在这里磨蹭啥,赶紧到供销社买些卫生纸来,再叫人到后院烧一锅开水。”
“噢!噢!我这就去。”阿斯哈尔如梦方醒,招呼上同伴,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一根导管将鲜血缓缓输入古努尔的身体,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稍稍平缓一些了。可郭明达却由于失血过多,连站了几回都没站起来,黄豆大的汗珠从面颊上滚落下来。
“您坐在那里动嘴就行,动手的事让我来。”平日里毛毛糙糙的阿丽亚,在此危机关头却老练自如,她将一块湿毛巾让古努尔咬住,又在她的额头上吻一下说:“宝贝,没事的,你别紧张,郭大夫是北京来的大医生,本事比银花子可大多了。”
郭明达瘫坐一旁,有气无力地说:“难产的原因是胎位不正,现在看来,咱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徒手移位了。阿丽亚,就全看你的了。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责任由我一个人来负。”
“你就放心吧,实习的时候,我遇到过这种情况。”阿丽亚戴上橡胶手套说。
“那可太好了。”郭明达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行,光线太暗,郭大夫,你还得给我打着手电。对!使劲,对!宝贝,再使点劲,,好!就这样。”阿丽亚的手在子宫里轻轻移动着胎儿的位置,动作娴熟而老练。
“怎么样?”郭明达摁亮手电,紧张地注视着满脸稚气的阿丽亚。
古努尔难以忍受剧烈的宫缩,她紧咬着嘴里的毛巾,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
“好了,好了,就快好了。”阿丽亚既在安慰孕妇,又在安慰郭明达。
一声清脆的啼哭,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是个巴郎子。”疲惫不堪的阿丽亚,把婴儿包裹起来,像一只喜鹊欢叫起来。
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了,郭明达支撑起绵软无力的身躯说:“赶紧去验血,孕妇太虚弱了。”随即感激地对阿丽亚说:“你可真是个好样的。”
阿丽亚深情地望一眼郭明达,方才觉出这个人眉清目秀,模样倒还说的过去。
听见婴儿的啼哭声,走廊里立刻爆发出一片惊喜的叫喊声。阿斯哈尔嚯地站起来,刚才的惶恐和不安一扫而光,他慌忙跪在墙角,将右手伏在胸前,虔诚地祷告起来。
闻讯赶来输血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把不大的医院围了个严实。初为人父的阿斯哈尔,两眼发红、悲喜交加,他拉着人们的手,频频点头致谢。一抬头瞧见郭明达从病房出来,他急忙挤过来,一把抱住郭明达,悄悄抹起了眼泪。
“没事了,母子平安,嫂子给您生了个放羊的。”郭明达拍拍阿斯哈尔的后背。
“还有脸哭呀你,要不是郭大夫,你还想要儿子?哼!怕是连老婆都没了。嫂子身上流的可是人家郭大夫的血。你啥也别说了,赶紧回去赶几只肥羊过来,给郭大夫好好补一补。”阿丽亚毫不客气地说。
闻听此言,阿斯哈尔竟一撸袖子说:“为啥抽郭大夫的血,我也有血嘛,怎么不抽我的?”
“你知道你是什么血型吗?傻瓜,还不快去看看儿子。”阿丽亚说。
“噢!噢!”阿斯哈尔一拍脑袋,一头扎进了病房。
惊魂甫定的古努尔,冲丈夫淡然一笑,泪水顺着眼角刷刷地涌下来。
阿斯哈尔心里猫抓似的难受,他抓住妻子冰凉的手,单腿跪在床边上:“让你受罪了,老婆,快看看我们的儿子。”
一见襁褓中的孩子,倍受煎熬的古努尔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反复念叨着:“小祖宗,你差一点要了妈妈的命哪!小祖宗……”
阿斯哈尔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他咧着嘴一个劲傻笑:“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
“傻瓜,那还能是别人的儿子呀,嘻嘻……”一个姑娘家,哪能体会得到阿斯哈尔此刻的心情。
帕丽达提着一壶滚热的奶茶,喜气洋洋地走进医院,她把一个鼓鼓囊囊布包袱放在就诊桌上摊开来,里头琳琅满目尽是些馕、奶疙瘩、包尔沙克、熟肉、水果糖之类的食物,妇人就跟自己家遇上了喜事一样,她抓起糖果高高抛撒出去,人们大呼小叫,你争我夺。刚才还笼罩在悲哀之中的医院,立时欢腾一片。
折腾了一夜的人们,这会儿才觉出饿了,大家或蹲或站或坐,哧溜哧溜地喝茶吃馕,就像一大家子人在用早餐。
“郭大夫,茶的味道怎么样?”一直耿耿于怀的帕丽达,扭着肥胖的身躯,走到郭明达跟前。
前脚刚跨进门坎的桑斯拜,听媳妇这么说,在一旁撇撇嘴,脚底板抹油拔腿就溜,他的滑稽举动,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前仰后合。
“哦,有进步,有进步。”郭明达端起茶碗,煞有介事地吧嗒两下嘴唇。不料,忽然间天旋地转,他手里的瓷碗“哐当”一声就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