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
作者:柱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18

门前的马架子旁,有许多高低不齐的石墩子,聪明的亚森在其间搭几块木板,一个简易的酒吧就建成了。这会儿,包尔江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高出一截的石头上,一群人众星捧月似的围坐他的在周围。近些日子,他的心情格外地快活,此次活畜收购任务大功告成,他已圆满完成了任务,这是第一个兴奋点;自己略施小计,便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姓郭的小子给整治了,这是第二个兴奋点;既然姓郭的离开了霍牧,那妹妹阿丽亚,也该是迷途知返的时候了,这是第三个兴奋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买卖人的脑瓜子里永远都是利益,包尔江的不请自到,让亚森意识到一个天赐良机就在眼前了,他殷勤地端过一碗奶酒说:“你尝尝,包尔江兄弟,这可是专门给你预备的。”

包尔江尝一口奶酒,开口恭维道:“不错,不错,还是老哥知道心疼我哟。”其实用不着揣摩,他也知道亚森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

人们议论的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郭明达身上。一个说:“饿狼专咬病羔子,郭大夫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一个说:“挺好的一个人,这一走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我老婆正吃着他的药呢。”

另一个说:“包尔江兄弟,你是从城里来的,见多识广,你说他会不会被枪毙呀?”

还隔着老远呢,阿斯哈尔就一眼瞅见了坐在高处的包尔江,他压住满腔怒火,悄悄拨转马头,躲在人群后面的小树林里,他到底想看看这个包尔江有多少脓水。

在众人的怂恿之下,包尔江微微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牡丹烟,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一根一根往人堆里扔:“来,都点上,这可是中央领导抽的烟,都尝尝吧。”他本不想多说什么,跟这些傻爷们有什么可聊的,但酒精的刺激叫他按捺不住了,他对着亚森划着的火柴点燃一根烟,然后撅起嘴唇吐出一串烟圈,志得意满地说:“不是我说你们,如今都啥年月了?你们知道嘛,啊!真是一群土老冒,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奶茶、吃抓肉。告诉你们吧,如今这个时代是造反有理的年代,是打倒一切反动派的年代,**多大的官,你们知道吗?那可是国家主席呀,还不是照样让红卫兵们说打倒就打倒了嘛,你们就别再提一个小小的郭明达了,他是死是活,又与你们有什么相干。亚森,再给我来一碗。哼!别处都在闹革命,你们这里可倒好,什么动静也没有,哪天把我惹急了,我非捅捅这个马蜂窝……”他把手指头从一个烟圈里插过去。

阿斯哈尔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走到货架跟前提溜起两瓶白酒,几步走到木桌前,用牙齿撕开瓶盖,咕咚咕咚倒满两个大碗,皮笑肉不笑地说:“包尔江兄弟,好久不见了,还认得我吗?”

“你……您不是阿斯哈尔大哥嘛。”包尔江心里立刻打起鼓来。眼前这个黑汉子,别说是认识了,就是上去咬一口的心思他都有。

那还是刚进城的头一年,包尔江回家来过古尔邦节,小伙子本来长得就帅气,再叫崭新的工作服那么一衬,更叫姑娘们一睹尊容为快了。包尔江腾云驾雾,心里那叫一个美呀。不想乐极生悲,哥几个在家里闹腾够了,非要嚷嚷着出去打猎,你说也是巧了,他们刚钻进柳树林子,就发现灌木丛里有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包尔江下了马,弓着腰爬到一块石头后面,架起小口径步枪,一眯眼“砰”地就是一枪,狐狸应声倒下。

“打中了,打中了。”哥几个连吼带叫蜂拥而上。

“站住,都给我站住!”随着一声怒吼,从前方的乱石岗子后面蹿出一个人来,他黑黑的脸膛,一双眼睛不怒自威。

仗着人多势众,包尔江走过去,上下打量着来人说:“咋地,狐狸是你家的?不让打呀。”

“说对了,小伙子,这只狐狸就是我家的,你眼睛要是不瞎,就看看狐狸腿上是啥?那是夹子,夹狐狸的夹子,看清楚没有?”

低头一看,狐狸的腿上果然有个铁架子,哥几个一下全没了脾气。包尔江心里嘀咕,怪不得这只狐狸见了人不跑呢,原来是被夹子夹住了,可嘴上却不肯服软:“是我先打中的。”说着就要去拿狐狸。

“混蛋东西,睁着眼说瞎话。”阿斯哈尔见这小子耍无赖,就动了粗口。

“嘿!你敢骂人?”包尔江说着,把帽檐往后一扯,捋胳膊挽袖子就往跟前凑。

独虎难敌群狼,要是让这几个小子围上来,那吃亏肯定是自己,阿斯哈尔来了个先发制人,嘴上说着:“骂人,老子还打人呢。”抢先上去就是一拳,那拳头十八磅大锤一般,似有千钧之力,只听“噗”地一声,猝不及防的包尔江,噔噔噔连退几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几个小子面面相觑,全都傻了眼。

“记住,我叫阿斯哈尔,这个狐狸当礼物送给你了。小伙子,人不能太贪了,人要是太贪婪,胡大会惩罚他的。”

不等几个人做出任何反应,阿斯哈尔翻身跨上追风马,一溜风似的消失在柳树林子的尽头。

“来!哥哥陪你喝一碗。”

真乃是怨家路窄,包尔江一想起那记老拳至今还心有余悸。这会儿,他已全然没有了公子哥的架子:“阿斯哈尔大哥,这一大碗,我、我可喝不了……”

“喝不了?不对吧,刚才是谁说要捅个什么窟窿来的?怎么,这会儿又装熊了,来,我先干为敬。”阿斯哈尔二话不说,端起酒碗酒咕咚咕咚倒进嘴里,然后把碗底朝上一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包尔江。

“喝呀,喝呀,你要是不喝,我可喝了。”阿勒腾别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望着碗里的酒,喉头剧烈地蠕动起来。

“大哥,我我……” 包尔江先怯了三分,他从石墩子上溜下来,偷偷瞥一眼周围的人群,心想,真他妈倒霉,这一回莫非又要栽在这个黑鬼手里。

见事不妙,亚森泥鳅一样溜进了里屋。

“喝!”晴空一声霹雳。

包尔江本能地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端起碗来,一鼓腮帮子说:“我喝!”好歹也是个男人,就是跌份也不能跌到这个份上,不就是一碗酒嘛。他给自己壮壮胆子,端起碗来就喝,怎奈那碗太大,刚喝了不到一半,他就倒不上气来了。

阿斯哈尔最看不惯那种嘴硬沟子软的主儿,瞅着包尔江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一摆手说:“不喝也行,那你给我说说,你和郭明达有啥过节?”

“他、他欺负我妹妹。”话一出口,包尔江立刻捂住了嘴。若不是酒后失言,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这种自漏马脚的话。

“我倒要问问你,他怎么欺负你妹妹了?”

“他他……”包尔江无言以对了。

“哎呀!你妹妹整天像条发情的*,冲着人家又是翘尾巴,又是撅屁股的,这下可倒好,现在反过来倒打一耙,你把脏水全泼到郭大夫头上了。你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阿勒腾别克的几句刻薄话,引来周围一阵嘲笑。趁着没人注意,阿勒腾别克迅速端起桌上的半碗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你再看他那副尊容,满脸皱折全都往中间收拢,随着一声“啪”字出口,又一条条舒展开来。

“滚!给我滚到一边去,没出息的东西。”阿斯哈尔骂了一句。又回过头来问包尔江:“他们把郭大夫带到哪里去了?”

“好像、听说是白碱滩。”

“好像?听说?你给我好好说话。”

“没错,我记起来了,是白碱滩。”

“哪是个什么鬼地方?”

“是地区的五七干校。”

阿斯哈尔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正欲转身去解缰绳,不料一个趔趄歪倒在木椅上,木椅承受不了他的重量,咔嚓一声就散了架,阿斯哈尔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阿斯哈尔抬到旱爬犁上,急急忙忙地赶往牧场医院。包尔江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亚森探头探脑地从屋里出来,手忙脚乱地锁上门,直奔牧场医院而去,他惦记着自己的队长,还惦记着自己的旱爬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