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的春风徐徐掠过湖面,如约而至的候鸟们在一碧如洗的湖水里梳理着旅途的忧悒和疲惫,同时也在为生儿育女积蓄着能量。它们热切的啼叫声在崇山峻岭间阵阵回?。经不起撩拨的野芍药花满山遍野竟相开放,旁逸斜出的枝杈上挂满了大如碗小如拳的花朵。
脱去厚重冬装的牧人们心境也随之松弛下来,他们诚惶诚恐地享用着造物主的慷慨秉赋,却从不敢恣意妄为,甚至连拔一根草都会被视为不敬。他们是自然之子。
库尔逊塔贴僵硬的骨节就像消融的坚冰一样隐隐发出咔咔的响声,老人吃力地坐在青石板上,不大一会儿就觉得浑身麻酥酥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身旁的毡褡裢里探出几个小脑袋,它们怯生生地望着这个陌生世界,奶声奶气地呼唤着。母羊们支撑着嬴弱的身体四处寻找着失散的孩子,急切的呼唤声更是震耳欲聋。
春牧场成了偌大一个产房,母羊的产期几乎都集中在这一段时间,因而漫山遍野都是牧民们忙碌的身影,他们以家为单位,男女老小一个不落地全都投入到接羔的生产中。这是决定一年收成的关键时刻,牧人们没有一个敢吊儿郎当。由于整个冬季的气候变异不大,牲畜们便聚积了足以越冬的体能,因而今年幼羔的出生率、成活率都大大高于往年。除黄毛儿一家之外,别的牧户是捷报频传。
这一回,阿斯哈尔没有再犹豫,他决定把黄毛儿的羊*给阿勒腾别克,而让黄毛儿一家去冬窝子看护草场。虽是大忙季节,他还是利用空隙来到了黄毛儿的毡房,一来看看接羔情况,二来把自己的决定告诉黄毛儿,以便让他早做交接准备。
一只难产的母羊刚刚产下羔子,羔子却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黄毛儿用指头抠出羊羔嘴里的淤塞物,羔子仍没有反应,他试了几次却因手指太短,难以伸进喉咙深处,黄毛儿急了,他索性抱过羊羔,口对着口地进行人工呼吸。这一招还真管用,不一会儿羊羔就活动起来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阿斯哈尔的心忽然又软了,一个牧人能够如此地珍爱牲畜,就足以说明他是一个称职的牧民。他突然决定改变自己最初的打算。
远远地瞧见队长往这边走来,黄毛儿心里就嘀咕上了,人都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这一回阿斯哈尔是决不会手下留情了。其实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无论如何处分他都心甘情愿,谁叫自己不争气来着。只是他实在不忍心离开羊群。
马依古丽老鼠见了猫似的哧溜一下躲进了毡房。
黄毛儿一松手羊羔摇摇晃晃地跑走了,他乐呵呵地目送着羊羔慢慢跑远,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也许这是自己接生的最后一只羊羔了。
“喂!情况怎么样?”阿斯哈尔说话就到了跟前。看那神情似乎还挺高兴。
“噢!是队长呀,再有一两天就完事了。您进屋坐吧。”黄毛儿提心吊胆地说。
阿斯哈尔下了马,走过来问:“玛依古丽呢?”
“在、在屋里呢。”黄毛儿莫名其妙地回答。
玛依古丽闻声急忙从毡房里出来,怯生生地叫一声:“哥哥,您怎么来了?”
“看见我你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未曾开口玛依古丽的脸先红了:“没看见你过来呀。”也不知因为什么,她从小就害怕这个表哥。
“撒谎都不会撒。有什么吃的没有?古丽。”阿斯哈尔进了毡房就往毡子上一躺。
“有、有。”两口子几乎同时回答。从阿斯哈尔的言谈举止中,他们感到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就在夫妇俩忐忑不安之时,阿斯哈尔故意扳着脸开了腔: “我想找个人去看冬窝子的草场,你们觉得谁去合适?”
“那、那还不是你一、一句话的事嘛。”黄毛儿的心尖哆嗦了一下,话都说不利索了。其实到冬窝子去看管草场是一份美差,但就是等到开春牧民们一转场,整个夏天你在这里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想找个人唠唠嗑都困难,憋都能把人憋死。
“你该不会是让我们去吧?”正忙着切奶豆腐的玛依古丽吃了一惊。
“看草场不好吗?”
“不是不好,不过我们还是愿意放羊。我说哥哥,您就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玛依古丽大着胆子说。
“我说过让你们去了吗?”阿斯哈尔突然坐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一发笑,倒把本来就心惊肉跳的夫妇俩闹糊涂了,他们对视片刻,始终猜不透队长究竟是个啥意思。
“给你们说实话吧,我原打算让你们去看草场,其中的理由我不说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可我刚才又改变了主意。你们放牧的时间不长,没有什么经验,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成为全牧场最好的牧户。”
“你不会是在哄我们吧?”黄毛儿半信半疑地问。
“再给你们一年时间,怎么样?”
看阿斯哈尔态度恳切,黄毛儿这才信以为真,他鼻子一酸说:“队长,什么话你也别说了,就看我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