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大半夜，薄荷又冷又累，筋疲力尽，原以为躺到床上，立刻会象被人一拳打昏一样沉睡过去。窗外细雨打芭蕉，滴滴答答，嘈嘈切切，一下下，象敲打在心上。夜寒如水，枕孤衾冷，睡意竟然，眼睁睁看着碎花窗帘后的玻璃窗越来越白。

早晨，薄荷一进楼道就发现气氛与往日不同：楼道上站满了同事，三三两两的望着她办公室的方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周副处长在人群中激动地说着什么。薄荷正纳闷，一个女清洁工拎着水桶拖把匆匆忙忙从她身边跑过。

薄荷办公室门前一大滩血迹，黯哑狰狞，象一张摊在地上、扭曲变形的鬼脸，一股腥臭扑鼻而来，薄荷胃里一阵翻腾，弯下腰，一阵阵干呕，象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周福处长赶紧扶住她，不停嘴的安慰说：“吓坏了吧？没事了，没事了。”

薄荷狂吐一阵，却因为这一向过得混混噩噩，没心没绪，几乎没好好吃过东西，好象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所以，除了一点黄绿色的胆水，什么都没吐出来。

“我没关系。只是闻不得血腥气。”她扶住墙，虚弱的说：“这是怎么啦？哪来这么多血？”

“进去吧。进去说。”周副处长帮她打开门，扶她到椅子上坐好，

清洁工接上水管，开始“哗哗”的冲洗血迹。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所以特意早早的来办公室。结果一个上访户趁着门卫没留神，就跟着我进来了。”周副处长呆呆的看着门口的血印随着水流一点点变淡，粉红的血水缓缓地流进下水道，说：“我刚要开门时，她跑过来一把拖住我又是说又是哭，吓了我一大跳，赶快打电话喊保安，喊信访办的人。信访办还没人上班，几个保安倒是很快上来了，抓着她往下拖，她不肯走，大哭着坐在地上，嘴里还不停地骂，骂着骂着，就“哇哇”的开始吐血，一口又一口的。。。。。。好可怕啊。。。。。。”他喃喃的说：“那样子真是可怕。”

薄荷站起来，走道饮水机旁，用一次性杯子冲了一杯速溶咖啡，递到他手里说：“喝点吧。”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象冰柱子一样，冷得渗人。

周副处长吞了两口热咖啡，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原来的惨白和鲜血的颜色在他脸上一番调和后，变成了和他手中热咖啡一样的颜色。

“然后呢？”薄荷轻声问。

“什么然后啊！”他大惊小怪的瞪着薄荷：“还要什么然后啊？我心脏病都快发了。血压已经高到头顶了。”

“那个女人呢？”

“谁知道啊！保安一来就飞快的把她拖走了。”

“你为什么那么急着找保安啊？她又不会吃人！干嘛不让她先进办公室坐下，听听她又什么事？我记得我们的材料里总是口口声声吹嘘自己是‘育龄群众的贴心人’，是‘计划生育群众的娘家’，如今，群众找回娘家了，找你这贴心人了，你干嘛轰都唯恐慢了？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啊？”薄荷挖苦他说。

“那不是有信访办吗？”周副处长辩解说：“信访办专门管这些事的啊。我找你不是说这个事的，这是个意外事件，我是要告诉你一个重大消息，前几天厅党组开会了，要下一个文件，50岁以上领导一律不再担任实职！”

薄荷莫名其妙,说：“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周副处长兴奋地说：“我们处的李副处长不是53了吗？这个文件一下，他就得退出副处长的职位，你就有希望大大了啊？本处室的职位，谁能是你的对手？再说啊，这个消息是马处长告诉我的，他说，这本来就是为提拔你才特意下的文件。你想想，还真是的，厅里真的只有李副处长一个人是50岁以上还任着实职的，别的人都是副调研员。。。。。。”

“为什么我们这么习惯说一套做一套？娘家人只会这么对她，多让人寒心啊。”薄荷好像根本没有听马处长说些什么，沉吟着自顾自的说：“前天听信访办的人说，有一个女的非常可怜，生了两个女孩就结扎了，但是手术中感染了，丧失了劳动能力，丈夫家又嫌她不能生男孩，跟她离婚了。她一身病痛，不能做事，又没生活来源，上访了十几年，都没解决问题。这个吐血的女人是不是就是信访办说的那个女人啊？为什么解决不了啊？我们全省5000万人，按人均2元的工作经费算，每年有上亿的工作经费，这么多的钱啊，为什么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她能要多少？”

“嗳，嗳，你到底听了我在说什么没有？”周副处长曲着手指头，敲着薄荷面前的桌子，喊道。

“听见了。”薄荷笑笑说。

“恭喜你啊。。。。。。”周副处长也笑了。

“我去大门口的信访办看看她还在不？”薄荷打断他的话，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薄荷还没走到信访办，就在一楼大厅里看见了信访办主任，他正背着手，饶有兴趣的研究着墙上的最新通告。薄荷不熟悉他，因为他是和马处长一起，前不久才从市里调上来的，据说，在市里时，他接马处长的班，成了诸厅长的第二任秘书。听见薄荷喊他，信访办主任笑容可掬地说：“恭喜恭喜！年轻有为啊！听说那个文件已经正式行文了，并且，所有的副厅长都已经签好字了，单等诸厅长一签完字就打印下发了。”

“那个啊。”薄荷淡淡的说：“今早有个女的上访户被保安送到你那儿去了吧？”

“啊？。。。。。。啊！”信访办主任微微一愣，话题跳跃幅度太大，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样了呢？”薄荷追问。

“我已经通知她乡政府来人把她领走了！我很不客气的批评了他们一顿，搞什么搞，一个人都看不住，管不好，让她三天两头跑到市里省里告状，骚扰正常工作，后果太严重了吗！影响太恶劣了吗！”

“就。。。。。。这么解决了？”薄荷狐疑的问。

“那当然。”信访办主任沾沾自喜地说：“处理这种事，我太有经验了。谁敢调皮，我就给他两个字－－－－镇压！三个字－－－－狠狠镇压！”

他“哈哈”大笑，旋即，指着墙上的公告说：“你看，吴市不听话，就被镇压了吗！”

薄荷仔细看看墙上的通告－－－－吴市成为计划生育重点管理市。她又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咦？我听调查组长们说，陈州的问题最严重，查出的超生最多啊，怎么它倒没被重管？”

“陈州？陈州会做工作啊！”信访办主任笑着说：“凡事事在人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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