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姜黄一进办公室就听说薄荷的办公室门上被人倾倒了很多狗血,同事都议论纷纷,猜测薄荷在外和谁结了仇,被人如此报复。很多人认定是恋爱引起的纠纷,因为昨天晚上有人看见她和一个长得非常帅气的男人在医院里。
姜黄放下公文包就往六楼跑。楼梯安静而狭窄,他想起从前,一天中有很多次,他会打电话约薄荷到这儿来,因为同事上上下下都坐电梯,几乎没人爬楼梯,所以,这儿成了整栋大楼最偏僻最安全最安静的地方。他在13楼,薄荷在八楼,他常常往下跑两层,然后站着静听薄荷轻巧的高跟鞋一路急促的敲上来,他总是笑着冲她张开双臂,而她也象一只快乐的小鸟,投进他怀里。只是为了抱抱她。哪怕只有短短的几秒,都让他心满意足,象拥有了全世界。如果不巧有同事经过,他们会装得象偶然路遇一样,严肃正经的打声招呼,擦肩而过。他没想到,他们的人生,真的这样擦肩而过。
六楼楼道上空无一人,两边一长溜的办公室,门都一张张虚掩着。这是惯例,既可以最大限度留住中央空调吹出的暖风,又可以向领导显示正在上班,没有迟到早退。他站在薄荷办公室的门口,手扶门把,却再三犹豫,他想见她,安慰她,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却又怕见她,他怕她讥讽又冷酷的目光,那被她咬破的舌头,一想起来,就隐隐作痛。
姜黄正准备敲门,听见里面传出周副处长的声音:“。。。。。。她不肯走,大哭大闹的坐到地上,嘴里还不停地骂,骂着骂着,就‘哇哇’的开始吐血,一口又一口的。。。。。。那样子好可怕啊。。。。。。”
他听不出是什么事,但他心头一松,至少她不是独自饮泣,还有人陪在她身边,安慰她。
他慢慢转身,循着他无数次抱过她的狭窄楼梯,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每走一步,就离她远一点,天色苍苍,情路茫茫,楼外花园里的草叶上,结着厚厚的一层白霜,真是,一层霜,一层伤。
不知谁的电脑里,低低的放一首歌,遥远而悲伤地旋律,象一条细细的小蛇,在空气中,旋着扭着。。。。。。
“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来飞去满天的飞絮
是幻想你的笑脸
秋来春去的红尘中
谁在宿命里安排。。。。。。”
他还是忍不住,打了她电话,她依然没接。登上MSN,以前一上班就快乐的闪啊闪的她的头像,天长地久的沉默如石。他想了想,给她发了一封邮件:
“宝贝:
对不起,最后一次这样喊你。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我也不企盼任何东西。我打你电话,也不是要如何。只是担心你是否还好,只是有时忍不住,忍不住想你。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会努力克制,克制,再克制,不再打扰你的生活。
但是,宝贝,不管怎样,我们毕竟真心相爱过,不会到了连电话也不能打的地步吧?”
尽管,对她的回信,他心头没抱任何希望,却仍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查看邮箱,但那封信始终如石沉大海,尸埋白骨。
快下班时,伏玲忽然来了,她穿着新买的孕妇装,手中拎着一大包婴幼儿用品,满脸心满意足的欢笑。那棕红色的大衣,由于是在腋窝处被毫不留情截断,拼接上一大块厚厚的格子呢,暖和而肥大的护住肚子,因而越发显得她大腹便便,优雅富态。她这身装扮,象随身带着高音大喇叭,人家马上就知道她是个幸福的孕妇。他的同事都笑着围着她,祝贺她,说姜处三十四、五了,早就该要孩子了,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肯定长得很高大,因为才三个多月,她的肚子就已经大得象五、六个月了。
姜黄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任由她在隔壁办公室窜过来窜过去,和人叽叽喳喳东拉西扯,直到整层楼的人都下班走了,她在他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催了又催,他才好像刚把所有文件处理完一样,慢慢的收拾东西。
大楼空荡而沉静。电梯停在一楼,他一按,就毫不犹豫的闪闪上行,经过八楼时,也丝毫没有停顿。他暗嘘一口气。
他一直走得很快,埋着头,象长跑的最后冲刺一样。伏玲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你慢点啊。”她埋怨的喊:“我跑急了,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他抬头看看,离大院铁门已经只有两三步之遥了,高大的单人宿舍楼和机关食堂都灰蒙蒙的,象一张薄薄的铁灰色的剪影,远远的、模模糊糊的贴在天边。
他站住,回头等她。一台面包车从院外驶进来。他认出是薄荷处室的班车,已经送完下班的同事打转回来了。他很高兴,正好可以问问他早上薄荷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机远远的把头伸出车窗,笑着和他打招呼:“姜副处长,才下班啊。”
“是啊。”他笑着说:“路上堵车很厉害吧。早上你们那儿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是一个老上访户跟在周副处长后面上去了,又哭又闹,后来就吐血了。。。。。。”司机粗犷地笑着说,把车停在了他面前。
他笑着随意的往空荡荡的车里瞟了一眼,却猛的愣住了,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炸开了一个威力无比的原子弹,炸得他满脑子漆黑的蘑菇云,魂飞魄散。薄荷赫然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上,一脸讥讽的看着他。
伏玲赶上来,站住他身边。
“哎呀,”司机笑着大叫:“姜副处长,恭喜啊,马上就要升级当爸爸了啊!这是在陪老婆散步吧?”
他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是怔怔的看着薄荷。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处心积虑要避开她,掐准时间此时此刻她百分之百在宿舍,却万万没料到她偏偏坐在返回的班车上,正正的迎面碰上。真是造化弄人!
“就是啊。”他听见伏玲在身边娇笑着说:“他真是个好爸爸呢,把孩子看得很重,天天什么事都不舍得让我做,每天晚饭后还陪我散步。。。。。。”
他看见薄荷冷冷的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冰冷透骨,他一瞬间被冻成一座冰雕。然后,她不再看他,把头拧向了另一边。
“走吧。”他打断伏玲的话,麻木的拖着她往外走。
天黑了下来,路灯一线线的亮了起来。
“你等我一下。”刚走出院子,姜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对伏玲说:“我落了一个文件,回办公室拿一下。”
不等伏玲回答,他转身就跑,没注意伏玲的脸,已经变成和他头顶深灰色的天空一样的颜色。他一切都无暇顾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追上她,去找她。也许,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但是,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哭。
他在电梯旁追上薄荷,她的眼睛和鼻头被揉得通红。电梯门缓缓打开,他紧跟在她身后跨进电梯。她旁若无人,眼睛盯着一跳一跳的火红的楼层数。
“宝贝。”他艰涩的喊她,张开双臂。
她转回目光,冷冷的看着他,半晌,忽然哈哈的笑了。就那么红着眼睛和鼻头,古怪地笑了。
“你的宝贝在院子门口啊。你刚才不是浓情蜜意的在陪她散步吗?”
“对不起。”他痛苦地说,收回双臂:“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不是自私的只为自己考虑,我也替你想了。宝贝,你冷静一下,仔细想想,如果我们真的豁出去,走到一起,这么多熟悉的领导和同事会怎么看我们?尤其是,会怎么看你?你会被他们骂成破坏别人家庭的坏女人。不光是我的前途,你的前途也会被毁掉的。你不知道离开你的这几个月,我过得有多苦,每天都象在铁板上烤炙,在钉板上翻滚。现实实在太残酷。。。。。。宝贝,你一直是很理智的人,你别恨我,理智的想一想。。。。。。”
“你现在仔细想想了?我记得当初你说为了我,你可以放弃一切啊!你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你什么都不在乎!原来那时你没仔细想想?现在你仔细想清楚了?是不是太晚了点?你再怎么狡辩,也摆脱不了本质。你这种行为,书上早有评价:始乱终弃!你这种人,历史上也早有定论:卑鄙无耻!”
“我知道你恨我。。。。。。”他艰难地说。
“恨?”她冷冷一笑:“是啊,虽然不值得!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以后的岁月,我会认真祈祷,天天祈祷:今生今世,三生三世,永生永世,我们再也不要见面,连擦肩而过都不要!”
他哽咽了:“宝贝。。。。。。”
“别冲我喊,恶心!”薄荷冷酷地打断他:“我一想起你做的那些事就恶心得要吐!我每天都象活在地狱里,那么苦苦的挣扎,才能让自己呼吸,让自己喘气。你呢?你在干什么?在铁板上烤?边烤边和她**?一边滚钉板一边让她怀孕?真是可笑!知道我那么痛苦,你却还挺得起来翻云覆雨!你怎么没精尽人亡!”
“对不起。如果骂我能让你舒服点,你就使劲的骂我吧。如果不解气,你打我也行。只要你能好过点。。。。。。”他喃喃的说,转过头,眼泪已潸然而下。
电梯在六楼停了下来。她看也不看他,转头离去,留他一人,困守在壁垒森严,铁冷如冰的电梯里,象困守一座牢城。不料缘浅,奈何情深,他们相爱的时光,那么短暂,被时光“哗哗哗”的迅速翻过,恍若南柯一梦,睁开眼,空中袅袅的高粱飘香。
伏玲极不耐烦的等在院子门口,看看天看看表,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回转,手上却如她所料,根本没有什么忘拿的材料。他空着双手,失着魂魄。她知道他刚才是追薄荷去了。他的心象个风筝,摇摇晃晃,却始终倔强的在薄荷周围徘徊游荡,不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