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不是很晴朗,是看不见那道山梁的.
那道山梁就是西北遥远的天空,从这里看,有白云在身边偎着.晓山的家乡,就在那道山梁后面.那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虽不大,却很美.山上是密密的人工林,山下河谷和缓坡上是田地.黄的菜花,绿的麦苗,在齐整排列的麦田里交相辉映.倚着山,是细流的小河.河水清明透亮,和在田间劳作的姑娘们的歌喉一样……每说到家乡,晓山就会这样描绘.我们还没得机会去晓山的家乡,每一次的描绘总会让我们兴致高涨,遐想万千.
“晓山,有机会要带我们去你家.”每次听完晓山的描绘,总有人提这个建议.
“一定一定.”晓山也总是很爽快地答应.
同宿舍兄弟八人,晓山是老大.他身体强健,为人正直,热情质朴.在他身上,他所说他们家乡人的淳朴热情、勤劳智慧是很容易能看得到的.一起生活,大家都很喜欢他.他说家乡人虽不是很富足,但生活得很快乐,而且相处得十分融洽.在家里,他是最小的孩子,父母兄姐都很爱他,在村上,大家也都非常喜欢他这村上唯一的大学生.晓山从来没有烦恼,在他眼里,世界处处开满鲜花.他很健谈,但关于自己,他却谈的很少.最多的,也只是谈谈自己的家乡,说那道山梁.远离家乡的学子总爱回忆家乡,我们每次对家乡的回忆,常常就这样在晓山的描绘中结束.
与晓山一起生活的三年,日子过的很充实.然而世间美好的东西总是来得急急,去的匆匆.这三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那个残秋最终还是来到了我们中间.那是我们在大学时期的最后那个秋天,鸿雁还未南归,秋叶也还没开始凋落.开学第一周,不见晓山返校;第二周,还是不见他姗姗来迟.已是开学第三周了,还没有他的音信.兄弟们心如火焚,焦虑难奈.那个周末,我和大兵带着兄弟们的嘱托,踏上了西去的长途,去打听晓山的下落.但是,我们始终没能找到晓山经常给我们描绘的那个美丽的山村,当车子翻过天边最远的那道山梁时,眼前的一切将我们的心绪完全甩入了无限的荒凉之中.这里光秃秃的山梁一道连着一道,山坡上几乎没有什么树,只是一撮一撮的已被秋风吹黄了叶的野草生在乱石间.人家也没有几户,房屋似鸡笼,七零八落地撒落在山坡和沟底.麦田似一块块极不规则的破布搭在破上,稀稀落落的麦子还未割,无精打采地垂着穗头.
这是晓山的家乡吗?
我们不愿相信给我们指路的那位老人告诉我的事实.当我们急切地再次问起晓山时,老人没有说话,是是抬手指了指前面的一所农舌.
打开篱笆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我们说明了来意,她脸上惊诧的神色中突然间布上了浓浓的阴影.半晌,她才请我们进了屋,屋里除了土炕土墙和立在墙角的几把农具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她说她是晓山的嫂嫂.
“那么晓山呢?”
她只是低着头,没有作声.
“嫂嫂,快告诉我们,晓山他在哪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突然,我似乎从这个不寻常的气氛中意识到什么,一种莫名的惊恐不由从我心头升腾.
她缓缓抬起头,憋着满眼的泪光抽泣着说:“他死了,已有一个月了…..”
这句话如一枚重磅炸弹在我们头顶猛然炸响,轰得日月停转,星斗不移.空气屏固,万物止息.刹那间,世界沉浸在了一种浓浓的死寂当中.一切似乎已经消失无痕,只有我们心脏跳动时震颤出强烈的悲痛,将胸腔熔成了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
秋风卷着满地的枯黄呼啸过每一道山梁,它,也在为这年轻的生命哀号.怀着那颗好似在浓硫酸里泡过的心,我们在满目悲痛中离开了晓山的家.在村口,我们又遇到了给我们指路的那位老人.老人告诉我们,晓山是个好孩子,可是个苦命人.他从小没有爹娘,是兄嫂将他养大,供他念书,为供他上学,哥哥长年打工在外.假期,晓山要帮嫂嫂干农活,还要想办法挣钱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今年,有一伙外地人来这山里要开采什么矿石,晓山就去做工,谁知矿洞踏了,他就再也没上来…..讲到这里,老人已是泪流满面.
回去途中,一路无语.我们只把晓山的死讯带回了学校.关于山梁那边的一切,便把它深深埋在了心底.我们没有理由破坏晓山遗留下的那份完美,是有将它好好珍藏,直到永久.时光如流水,转眼间毕业已在眼前,每当我独处时,总爱眺望遥远的西北天边,那儿最远的地方有一道山梁,上面有云彩漂浮.云彩下面,是满山密密的人工林,黄绿交辉的菜地和麦田,还有田间善歌的姑娘,村旁蜿蜒的小河…..不仅仅是这些,还应该有晓山对家乡的所有憧憬和祝福…..
噢!天边那道山梁!
此文特为我那年仅十六岁不幸葬送煤矿的同学胡奎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