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马超已经远非落难时候可比，衣着鲜明得体，人也精神了许多、白了许多……这才像人们传说中的“锦马超”。只是再怎么变，他那双眼睛里桀骜不逊的气质丝毫没有改变，而且今天的马超桀骜中又多了一丝愤怒，尽管他掩藏得很好，但我依然能从他冷峻的眼神中感觉到。

马超的府第也相当气派，可以说是成都最豪华的住宅，府里的佣人不少，不过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冷清。

马超泡了一壶清茶，还未斟上，茶味已使满屋生香。

“好茶，好茶！”我品了一口，连声称赞。

他淡淡一笑，嘴角上依然挂着往日的不驯服。“此乃主公前几日多赐，梦烟若喜欢，拿些去便是。”

一丝冰冷随着他这句话穿透了我的后背，瞬间的失神后，我忙笑着摆了摆手道：“多谢孟起美意，不过既是主公所赐，不便转赠，孟起自留着慢用就是。”

马超只是不愉快得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他心中的压着的火气不是针对我的，这次去据曹兵，一员虎将却被留在后方，心下的怨怒可想而知。

正胡思乱想，却听马超在叫我：“天近正午，不如留在舍下吃顿便饭。”

我一愣，随即摆手笑道：“只怕打扰了孟起。”

马超很爽朗地大笑：“多日不见，梦烟怎就扭捏起来，一顿便饭，何扰之有？更何况自你出汉中以来，难得一聚，我家中有珍藏佳酿，今日可痛饮一番。”

他不容分说就吩咐下人摆酒置菜，推辞不过，我只得陪他喝上几杯。边喝边聊，他喝了好多酒，又从童年的幸福生活说到家人被害直至兵败降汉。他越说话越多，越喝酒越闷，我劝了他好几次，却都无济于事。

最后马超大醉，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似乎只要我轻轻点一下，他就会倒下一样。

“孟起，你醉了。”我有些担心。

“我醉了？”他忽然苦笑起来，“我是醉了，可心没醉！”

马超手拍着胸膛开始大笑，那笑声让我一哆嗦，这哪是笑声，分明里面全是悲愤！渐渐地笑声的旋律变了，变得哀婉凄凉。这个当世英雄，这员虎将，居然哭得泪如雨下让人撕心裂肺。他痛诉着家人的遭遇，最后又说到刘备。

“当初梦烟有恩于我马家，既是恩人指引，超便真心归降于主公，绝无二志，谁料想他竟这般猜忌……”

还没等他说完，吓得我赶紧捂上他的嘴，道：“孟起吃醉了，不可胡言乱语！”

他使劲地把我的手甩开，斜着眼睛看着我，提高了嗓门道：“马超心里明镜一般，莫看他将这所大宅院赐于我，又是加官又是进爵，全是虚的……”

“孟起……”

霎时我急了一身汗，正不知所措，突见马超，身子一歪便重重倒在地上，吓得我几乎要尖叫起来，急忙招呼下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回卧房，又让人去请医官。

马超躺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闭着双眼，表情痛苦，嘴里喃喃着，听不清说些什么。我拉了床被子给他盖好，坐在榻边焦急地等待医官。

马超不安地翻了个身，双眉索得更紧，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忽又“哇”地吐了起来，把铺盖都吐湿了。我暗自叫苦，急忙喊人，可连喊几声居然没人应，倒霉！只得自己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被子换掉，又找了块布一一擦干净。

正忙不迭地收拾，张医官也到了，他看到我时有些意外地一愣，随即低下了头。我不由得一窘，忙指了指马超道：“午间马将军邀我吃酒，不想他酩酊大醉，方才摔倒，烦劳张医官看看有没有伤到？”

“参军但请放心！”医官依然低着头。

他看了看马超的气色又摸了摸脉搏，说道：“马将军无碍，只是饮酒过度，伤了脾胃，日后多加注意，好好将养便是了。”

送走了医官，我也正要回府，忽然榻上的马超呼喊起来，他双眼紧闭，手脚胡乱地挥舞着，嘴里叫着“父亲”“母亲”以及一些我没听说过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做噩梦了，我急忙使劲推了他几下，叫着：“喂，你醒醒，醒醒呀！”渐渐地他不再乱喊乱动了，只是从闭着的眼睛两侧留下一串泪水。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复杂得难以形容，是可怜他还是为他的身世叹息？我踱步到窗前，看着这外表豪华的宅邸，里面却笼罩着一份凄寂，正如这宅子的主人一样，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的信任和关心。

我在案几旁坐下，等待他醒来。

……

天色渐渐暗了，我心里不免着急起来，要是他就这么昏睡过去，难不成我要在这里守他一夜？

床榻上的马超翻了个身，显得躁动不安，我起身来到榻便，推了推他，轻轻呼唤：“孟起，孟起……”

猛地他坐了起来，一把抓了我的手，大叫：“夫人……”

吓得我连忙撤身，“孟起，我是赫梦烟……”

他似乎惊魂未定，急促地喘着气，脸色煞白，头上布满了一层细汗。

我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问道：“孟起，可是做了噩梦？”

马超慢慢转过脸，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我起身倒了杯水，让他喝了，他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今日请梦烟过府，不想超竟大醉，又劳梦烟照顾，自当感激！”马超从榻上起来带着几分歉意作揖道。

看他精神还不错，我心里便落停了许多，笑道：“受累说不上，你没事就好。下午吃醉了酒，喏，又吐了一床，现在好些么？”

马超更不好意思，忙红着脸道歉：“超不是有意而为之，梦烟海涵！海涵！”

“孟起不必客套”，我笑着摆了摆手，“只是孟起心思过重，常以酒解忧，不可取也。”

马超愣愣得看着我，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我解释道：“你吃醉酒，摔倒在地，我请了医官，他说你饮酒过量伤了脾胃，将养些时日便好。孟起无有内眷照看，应自保重才是！”

他点头，又看了看外面已经黑透，便亲自送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