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新编聊斋(下)
第三天,天不黑,书薇和王载安早早到了14队。林三妹的房东主妇有了不高兴的表示,不希望霍江心再住下去。怕给她的屋带来晦气。她对书薇说。霍妹子是被精怪附体。你的眉毛黑,阳气旺,今晚你拿把锹,往精怪身上剁,精怪怕铁器。把它赶跑了它。她是看书薇前两晚胆子大,故意说这话,鼓励书薇打鬼的。书薇年轻时跟我一样,不信鬼神的人。就照老妈子吩咐,拿把铁锹在手,等着时机到来。
黑夜将要笼罩大地的时候,霍江心说他来了。书薇照她说的地方,一锹剁去。没中,霍江心说他跑到了树下,书薇追到树下,转着圈的剁。霍江心“啊”的一声。一脸煞白,虚脱得要倒地。大家扶她进屋。问她,人呢?她哭述,你剁了他的脚,他走了。
这一晚,霍江心不再跟书薇等三人说话,时不时自言自语几句,别人听不懂。大家都睡了。她不睡,坐在床的另一头。书薇看着她,时刻在跟神鬼交流。
一间半明不暗的房内,尽管睡了四个人,万籁俱寂之中,一个人在悄然细语,伴着一些手势,很是有点?人。书薇爬起来到厨房拿把菜刀放在枕边。这时是六月,林三妹和王载安拉起蚊帐,裹紧被单,面朝墙壁,不看她。
书薇与霍一张床,罩在一张蚊帐内,无法睡,也无法不看她。最后看到,她的动作是用双手从空中接到了一样东西。她看了一会,竟泪流满面。书薇问她,接到了什么。她颤抖的声音对书薇说。我害了你。他给我写信来了。说了就只是哭。书薇问她,他信上说了什么?霍江心说:“有个‘砍’字。”就不再说话了。非常奇怪的是,这时那盏昏黄的油灯突然熄灭。屋里显得非常的怕人。林三妹王载安也没睡着。但是没人敢起来点灯。(这好像我在故意营造紧张气氛。请相信我,没必要,弄巧成拙。)书薇安慰她说,我不怕他报复。不会的,你安心,根本没有的事。
在这里,为了不使故事显得假。还有一些奇怪的灵异现象我就不说了。写出来读者会更难相信。但是一件主要的事情却不能不说。第二天,霍江心往常德看病去了。书薇一早回到队里,正补衣上的洞,准备出工。突然肚子一阵剧痛,痛得一身发冷牙齿打颤。乡里缺医少药,队长马上派人送她到常德医院去了。是胆囊炎。王载安陪书薇在医院,满腹狐疑说,还真见了鬼了?书薇说:我不相信有鬼,只有我见到鬼我才相信,我没见到就没有鬼。胆囊炎是可以医治的病,又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病。
以上的事是我和书薇相好之前发生的。书薇因为住院,后来又回家休养,跟霍江心断了联系,一直不知霍的情况。她不相信有鬼神,没把它当回事。时间久了,渐渐淡忘。所以没给我说过。最近却是因为书薇忽然知道了事情结局,讲给我听,我觉得整个事情很有故事性,才将它编排一下,在田间开讲的。
结局其实非常简单。
毫无疑问,霍江心肯定是心理有了毛病,那些表现都是幻觉。正是我们说这故事前不久,书薇回长沙,她特意到书薇家中去了一次。这已是时隔多年了,这时她已病退回城。
书薇问她病怎么样。她说好些了。是信了些“洋意子”(即迷信)。书薇问她,是怎么个信的?她解开胸前扣,从内衣中掏出一个丝带系着的心形绸质的小包。她说里面塞有符咒。
这件事用我们今天的知识水平猜度,“洋意子”很可能起了些心理暗示作用,有助于治病。但更为主要的是,书薇后来听说她有了真正的如意郎君,婚姻美满幸福。心病还得心药医。真实的爱情远比虚幻的心魔强大。这在中医叫邪不压正,所以爱情是心灵的神药。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但是更为奇特的事竟发生在我说完这个故事之后。那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
平时我在田头讲故事最忠实的听众是虎坛。这回我注意到,还有比虎坛更专注的听众。那就是刘梅。刘梅是个将近四十的妇女,显得有些苍老,她已有两个儿女,她年轻时一定也很好看。这个在她残存的容貌里还有痕迹。
我说完故事,大家起身准备下田。所有的人只把我说的当故事。听完就算完。尽管我始终强调它是真的,却并不以为会有几个人把它当真。只有刘梅走近我,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说的是真的。”她冷不丁的这句话我听得森森然。目瞪口呆的望着一脸苍白的刘梅。她说:“我就被精怪精过。”我不记得后来我是怎样跟刘梅支应过去的。刚才我还生怕大家不信我讲的,这下我情愿她跟大家一样,当它是假的。我非要大家相信是真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后来听虎坛告诉我,刘梅说的确有其事。她年轻时就是老看见有人缠她。大家都说她是被鬼寻了。现在没事了。她跟老贺结婚后慢慢就好了。
这种事,很久以后看过沈从文的一篇散文《凤凰》,才知它所言不虚。
我的田间故事会引起大家浓厚的兴趣。一段时间,大家天天盼望,就等着我来开讲。
大家既有兴趣听,我也有兴趣讲。又把一些在知青中传播的故事,什么梅花党,绣花鞋拿来讲。福尔摩斯、亚森. 罗平,只要记得起的,也一股脑翻出来,略加改编。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福尔摩斯叫他老福,亚森.罗平姓亚名森字罗平,就喊他罗平。农民听起来跟我们听起来一样, 感到新鲜,尤其是农村青年。那年头,城里乡里都是一样, 就只有八个样板戏,整天吵,八个之外的自然新鲜。不象现在, 就是乡里人看电视也不是开亮就看,要挑挑拣拣频道按半天。所以我想,那时我在农村做的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是传播了一点文化,尽管我自己那时只是初中水平,也不过就是讲了几个故事。正是这些个故事,那些日子每天给我的农民兄弟姐妹带来一丝丝期盼。就像我们今天,看好看的电视连续剧,一集接一集等着它开演。
待续 56、一只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