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书薇走了,胸臆难平
我们的档案材料如前所说,技工学校去不成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真是凤凰脱毛不如鸡啊。这么个*学校都如此欺侮人。
话虽如此,我毕竟不知深浅,来了招工的还想去碰碰运气。丑媳妇要怕见公婆,除非你不想招亲。
1975年夏初,招工的浪潮重新卷起。挖泥船队、桃纺厂……我都去找过,但谁也不要。最后,湖南拖拉机厂也来了。湖拖是个新建的工厂,在津市,职工有1-2000人,较现代化。兴办之初需要书薇父亲这样过硬的技术人员,书薇一家后来得以从陬市调到津市的湖拖。这是来招她的。她家里先来了信,叫她到县里找计委的蒋某,想法把指标分到公社。
我们一起去的常德。想多分几个名额到公社,搭了把我也带上。结果打听到计委已分了三个名额到区里。招工师傅已去牛鼻滩。我还得争取区里把名额分到公社。这时我想起了周书记。我跟周书记平时没什么联系,这是事急了,临时抱佛脚。我打电话给他,把情况简单说了。他当即吩咐主管人员按我的要求办。
我们放下心来,高兴的往回赶。
湖拖的人坐上午的船就到了。结果,我们的一切努力全是白费力。书薇是指名招的,当然不在话下。公社也算推了我一下。但同时还推了两个人,一位复员军人,一位本镇青年。有这两人作陪,那自然是要喧宾夺主的。我哪是他们的对手!为此我对李镇长有过不满,并傻乎乎地当面就对她说出来了。她一句“我手心手背都是肉”噎得我刻骨铭心。人生道路上我还嫩得很啊。
招工师傅也许看出了我和书薇的关系,但她并不想成全这事。问题当然还是出在档案上。谁也不敢接收一个黑五类子弟。这事情对我的打击很大,连有点关系的厂都去不了,别的厂你还想有份吗?父亲的问题得不到解决,我们恐怕永无出头之日了。这时期我怀着不平给父亲医院党委写了封信,要求他们对爸爸有个新的结论,要求他们能体谅我们这些人的株连之苦。这当然丝毫作用也没有。信底稿我保留了,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院党委领导同志:
我是你院×××的儿子,1968年冬由长沙三中下放到常德县牛鼻滩公社插队落户……下放六年来,公社党委,贫下中农五次推荐我招工招生。第一次73年考中专,第二次74年长沙三机厂招工,第三次考中技,第四次今年桃纺招工,第五次,也就是最近这一次,湖拖招工。但是都未能去成。湖拖的同志对我说:“我们对你本人很满意,但你家庭有些问题不好解决。”公社同志对我说过:“你父亲的函调材料客观地总结了他的历史问题和现在表现。”细节就不知道了。作为一个共青团员,我完全同意党组织所作的一切结论。组织上对他的处理是他自己的罪有应得。我们生活在阶级社会里,我是受他影响的一个家庭中的一员。他对我的影响是如此严重,以至我觉得有必要向院党委了解他的过去和现在的罪行,以及他思想改造的全过程。我们了解这些东西,放下思想上的沉重包袱。同时我请求院党委对他1957――1975,这十八年的历史再做一次结论,使我们对他的错误实质有个更清楚地认识……我们党54年的历史雄辩地证明,党有能力改造旧世界,有能力改造那些被旧世界观俘虏了的人。我相信党,相信**的光辉思想能把我父亲改造成新人。是的,战犯能改造(其时正宣布特赦全部战犯)右派也是能改造的。……
这就是那时人给组织上写信的统一格式,战战兢兢,言不由衷,又意气难平。八亿人只要给公家写过信的,都是这种党八股。
这信的中心目的就是要求重作结论。已经改造了18年,**思想威力无比的能力哪里去了呢?这是我在出身包袱重压下哼出的一声不满。它意在提醒当权者们不要把人整倒之后就忘了。提醒他们,当他们在整一个人时,受害的绝不止一个。类似的信,我后来还写过多封。即使离开农村后,1977年还给省委书记毛致用写过。这样的信今天看来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甚至枯燥乏味,低首下心,不惜自戕,但那些年代,就这样的信,搞不好都会说是心怀不满。不但影响我,还要影响爸爸,说他抗拒改造。所以我通篇都经过字斟句酌,既不能留下把柄,又要达到目的。还要留下底稿,以防有人算后账。它们没有产生效果。但我相信,它一定对决策层产生过影响,因为当时敢写这样信的人肯定不多,但在后来为右派*的文件中有很多句子或事例就是我那些信讲过的。它代表了当时这种人的思想,也算得一种民间的呼声。
书薇要走了。以前她跟公社干部没有任何瓜葛,临走前却送了段布料给李镇长。一方面表示谢意,另一方面可以理解是为我。但书薇的这一做法也许给李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不是她贪图什么东西,而是她从书薇的这一做法中看出书薇是个重情感的人。既对她也对我。因为以前书薇跟她接触并不多,也从不求她。在我们离开农村几年后李出人意料地托人送东西到湖拖给书薇。可见她也是个重情感的人。以前跟李交往多得多的人,离开牛鼻滩后好像没人得过这种礼遇。2002年书薇等一伙知青重返牛鼻滩,去看她。因没见着我,她有种担心,怕我们终未成眷属。知道我是有事没来,她才把她的担心对书薇说出来。我知道,她的担心含有更深的意味。那是一种歉意。想想她为刘越凤费过的苦心,你就能明白。其实那能全怪她吗?
七月十五日,中午,我把书薇送到牛鼻滩船码头。她乘船走了。我目送轮船离开牛鼻滩,到看不见为止,顿时茫然若失。我们相识六年多,她是我人生旅程中认识的最重要的人。这回是真的离开了。我不敢细想,这样的离别对我们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待续 78、尴尬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