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和打电话的时候有个习惯性动作,一手抓电话,一手往头顶上摸。
这个习惯性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又呈现一股执着的意味――徐徐展开左手掌,贴上额门,停留片刻,再往上挪动,行进到顶部,按顺时针方向摩挲几下,然后原路返回,到眉心处收紧手掌,呈紧握状,顺道鼻尖再松开,整个过程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像在围剿一只作恶多端的虱子,也像在清理头脸部位的积垢。
两三年前他的头顶就开始“荒漠化”,不仅掉头发,掉了头发的地方不像别人那样肉色发亮,而是起皮、泛白。为此他看过不少医生,内服的,外涂的,药用了不少,效果了无。其实,他丝毫没指望再生头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头皮还原成头皮的样子。可惜没有一个医生能够明确告诉他这是什么原因。生过病的人都知道,对于找不到原因的毛病,花钱就越发花得不踏实,越不踏实花得就越多。李大和治疗脱发,好比一个丰胸上瘾的女人,不厌其烦,坚持不懈。
生意蒸蒸日上,头发匀速掉落,这让李大和悲喜交集。他今年不到30岁,按常理还没有到秃顶的时候,即使抵御不了早谢的命运,也不该秃得如此难堪。他不羡慕满头全发的人,羡慕的是那些秃顶秃得头皮上了蜡一样发亮的人。也许上帝是公平的,给他打工的男人个个长一头好发,年纪小的还要把头发留长,染得五彩缤纷。而作为老板,李大和这几年算起了家,可头发却不争气了。虽然知道脱发并非绝症,可他哪乐观得起来,因为每天要出去见人,见了人就回避不了这个问题。他这才深刻感受到,身体发肤虽然是父母所赐,却是光鲜给他人看的。
一些客户喜欢拿他的头发开玩笑,他心里恼火,但还得陪笑脸。做生意的人,除了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其他都要忍、要认,何况不就是个头发的问题么。有客户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李飞毛”,也不知道是怎么套上去的,不过挺生动。有的家伙爱假装语重心长地跟他分析病因,认为是夫妻生活过度所致,“阳气不固,毛发不牢”。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即使脱发与这档子事有关,李大和也不承认自己的原因在这里。小两口把生意合力做起来了,在床上的活动却是一日少过一日,工夫都扑在了生产上业务上应酬上。也许全世界的人都认为发了点财的男人一定少不了充沛的私密生活,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生活中的快乐层出不穷,可是烦恼只要一个就够了。
很多时候,现实跟人们的想象往往就差那么一丁点儿。比如在发工资的问题上,迟一天出粮,工人们就要闹,他们压根不听你老板老板娘的狗屁解释,只要拿到钱,哪管你是卖房还是卖身筹备来的。自己做了老板,要给人发工资了,李大和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过去对资本家的误会是多么的深。所以,他努力在员工面前树立好形象,尽量不拖拉,能够当天发工资,就不拖延到第二天,能够上午发,就不推迟到下午。
一个偶然的机会,李大和的一个客户要他驾车陪同去拜访省里一个职业病防治专家。专家很随和,答应跟他们喝场酒。喝了几杯,专家注视着李大和的头,对他说:“你这八成是工业中毒引起的。”
李大和纳闷道:“我做的是手袋,天天跟散发着香味的皮具打交道呢。”
专家此刻正扯下红烧乳鸽的一条腿往嘴巴里送,特地停了下来,像是揶揄他,又像是提示他道:“难道你一出来就自己做老板?就做手袋?”
“当然不是,”李大和笑着说。“李嘉诚刚出道也是打杂的。”
经专家一提,李大和不能不正视历史。他想到了那间香港人开的塑胶厂,那是他来到深圳打工的第二站。如果是工业中毒,也只有在那里中的。时隔多年,那个叫“鸿运达”的厂子早已经倒闭。跟这个老板李大和有着难于言表的感情,即使时间过去再久,也不会磨灭这份记忆。
这场酒喝得有些漫长,本来是顺便作陪,却成了李大和意外闯入的一场工业中毒防护知识报告会。专家一边处置红烧乳鸽,一边跟他解释,什么叫工业中毒,哪些化工原料容易引起中毒。
客户似乎担心李大和听得不乐意,不住拿眼角瞟他。其实,李大和已经听入味道了,心里暗暗佩服专家的博学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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