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本课本的扉页上,何在江都庄重地写下自己的大名,工工整整地码在枕头边。然后躺下来,翻看“课程与教学安排表”。一长串表格,授课时间,课程内容、授课老师,安排得很详细。其中有一门《写作》课,课时不多,授课老师的名字引起了何在江的极大兴趣。这个老师叫“黄了名”,何在江心里笑:他爸爸也真逗,取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一个人连名字都黄了,还混个鸟啊。幸亏我老爹是个农民,要不给我弄出个文化人的名字,那多拗口啊。
到成校授课的除了个别是大学本部来的老师外,大部分是深圳本地电大党校和附近中学的老师,属于兼职炒更的。开班仪式上来了个本部的什么主任,他的讲话很是了得――同学们,你们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深圳经济特区,参加改革开放前沿的窗口建设,是一个伟大时代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因为各种可以理解的原因,你们曾经失去继续深造,探求学问的机会,但是,机遇的大门在今天向大家敞开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一个搭上求知快车的幸福的人,今天,你们是普通的工人,明天,你们将是有知识,有才能的管理者,甚至是经理、董事长,知识将帮助你们改写未来的人生……”
每一次重温主任的讲话,何在江的热血都要沸腾一遍,从脚底一直涌上脑门,再从脑门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可是,沸腾的热血很快就被学习的负担冰镇了。翻开繁星般闪烁斑斓的课本,何在江的眼睛常常从上一行晃过下三行,再回头重读,不知就里。遇上讲课刻板的老师,他的注意力就要分散,有一回,听着听着居然伏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轻微的鼾声引来满堂哄笑。这让何在江当头一记闷棍,乐观的心态受到严重的打击。他不得不正视,这不是一块能够轻松啃下来的骨头啊。这时他就想起,李大和说的那些屁话,也是有他的道理的,好像他吃过这个苦头一样。
至于肖向利,他提都不想提。肖向利一连给他写了七八封信,看过一封撕掉一封,回也不回。有时候,肖向利会给他的传呼留个言,何在江也不理会。肖向利的最后一封信寄的是挂号,何在江拆开一看,没有一个字,只有一张五十元的钞票,过了一层防水胶。
何在江先是奇怪,而后猛然想起,这肯定是当初自己退回给肖向利的票子,原来她一直保留着。“哎,成也是它,败也是它,”何在江端详着这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过塑钞票叹道。感叹过后,他差点就把这张钞票顺手往垃圾桶扔,后来想想,为什么跟钱过不去呢,那又不是她假惺惺的信,于是把它收到了箱子底下。
他提笔给肖向利写下了最后的一封信――“我已经辞工,马上就要回东北,希望你永远过得比我好!祝福你!”
在春暖花开的季节,这封信带去了一声断裂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