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鬼 第9章(2)
作者:一枚糖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29

曼丽大概觉得自己是真的想得太远了点,抱着被子痴痴地笑。

灯就在这一瞬间自己灭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笑声却没有停,曼丽把头埋进被子。不会吧,竟然停电,往窗外望去,一片漆黑。

没有停的笑声是从窗户附近发出来的,一团黑影越来越近。

曼丽不敢看,两条腿不停地发抖,是谁?是人?是鬼?

被子被慢慢揭开,曼丽的眼睛紧紧闭着,她能感觉到身上的冷。一只手从自己的脊背慢慢地往上爬,脖子,头顶,额头,眼睛。

到了眼睛停了,指甲很长。

那只手把曼丽的上下眼皮用力分开,它要曼丽看。

曼丽睁开眼睛,然后昏了过去。

昏过去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是吴美娜的脸,但不是真正的脸,吴美娜的脸在跳楼的时候摔碎了,贴在一堆黑红色烂肉上的只是一张吴美娜生前的照片,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上扬的嘴角。

曼丽早晨醒来窗外一片白茫茫,下雪了,阳台上厚厚的一层。窗沿有手印,不知道是哪个顽皮的小孩留下的,曼丽笑了笑,孩子们早早的打雪仗了,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跑。还是小朋友开心,无忧无虑。

“但愿昨晚是个噩梦。”曼丽自言自语道。既然心里如此不安,还是去流华医院一趟。懒得细致化妆,除了遮瑕膏,草草涂了眼影就出门。感觉嘴角有一粒泡饭,一定是刚才吃剩的早点,看四周无人,舌灵巧地伸出来朝右边迅速一伸,将饭粒卷入嘴里,嚼了嚼,味道尚可。这是曼丽可喜之处,绝望时学习享受,悲伤时也不忘跟自己开玩笑,即使遭遇恐惧时仍不会忘记欣赏草滚露珠花飞花舞、菊残傲霜青松堕雪之美。

吴美娜的尸体仍然在塑料布里躺着,僵硬。她父亲住了院,她母亲坚强地照顾着他。住的是劣等病房,伙食不好,老人家出去买鸡蛋去了。曼丽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吴美娜的父亲,不敢上去打招呼。悻悻地从医院走出来,离上班还早,四下游荡着,准备打个电话给君初。想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上班,还是不打了。

初在试镜头,男女主角拿着剧本正对台词,君初缓缓移动着摄影机,灯光准备就绪。他认真极了。女主角钟淑琴偷偷看了他一眼,心想等下那场吻戏要是换成君初多好。今天早晨打招呼时闻到他嘴里清新的中华牙膏气息,让人有接吻的冲动。

“卡!”导演一喊,钟淑琴马上跟男主角分开,走到君初跟前撒娇道,“君初,我要看嘛,我看角度正不正。”

初道,“你等等。”

把机器调为回放,钟淑琴赶紧把头跟君初凑到一块儿,刚好够他的肩膀。君初闪到一边跟导演讨论布景的细节。

钟淑琴生气道,“君初你过来嘛。”

“你要看,没说让我也陪着看。”君初扬了扬眉毛。

导演奚落君初,“艳福不浅嘛,钟淑琴这座冰山遇见你就是喷发的火山。”

灯光师笑得发抖了。

初沉了沉脸,假装正经道,“兔子不吃窝边草。”

导演拍拍他的肩,“老兄,肥水不落外人田。”

这个时候饭来了,大家全都吃饭去了,钟淑琴气得直跺脚,“沈君初你给我走着瞧!”

初大约听见了,转身道,“我现在正走着,你瞧瞧。”

他很少笑,今天大约是心情好,笑起来很好看,钟淑琴呆住了,***,真是迷死个人了!再看看男主角,还在回味刚才那个吻,咂巴咂巴的像头猪一样。

下午又补拍了几个镜头,钟淑琴分外认真,该哭就哭,该笑就笑,君初也挺佩服电影从业者,怎样做到的呢?

“君初,今天拍得顺利,晚上我请客去何须归大家吃个饭怎样?”导演王颖是个山羊胡,名气属于中等大小,思想却很先进,留过洋,跟君初颇为合得来。

大家拍手称快,钟淑琴最为高兴。

初看看时间,“对不起,我得马上走了,昨天收到的电报,我母亲今天从老家过来,我得去接火车。”君初的父亲是上海人,母亲是湖南人,原配一直在老家住着,因为不讨父亲的喜欢。君初一直都在上海呆着,放假了偶尔回去一趟,母亲一见他就是哭,问姨太太们有没有打他。到这时候君初的父亲就会呵斥道,你看看你吧,谁敢打你的宝贝儿子,我都不敢。母亲便破涕为笑,拿君初最喜欢吃的糯米团子出来。君初的性格随父亲,并不厉害,但心里很有道道,不吃辣椒也随父亲,喜欢甜的、柔软的食品。

“真扫兴啊你小子。”王颖顺势捶了一下他的后背打断了君初的回忆。

“大家去玩吧,下次请大家到我家中做客,母亲这次一定带了许多湖南老家特产来。”

“好啊,给我多留点腊肉跟酱板鸭哦。”灯光师傅是最嗜辣的。

“没问题。那这样我先走了,各位辛苦。”君初戴好领巾,出了电影厂,这一条是后来新买的,仍是咖啡色,对于喜欢的东西君初总是重复地执着地喜欢着。

原来雪这么大了。大片的雪花飘洒着,君初想起四岁过生日那天,跟父亲一起堆的雪人还有个名字,叫阿呆,因为他不动的样子有点呆。

父亲用煤球给阿呆做了眼睛,胡萝卜做鼻子,扫帚做了手,手里还提了个桶。小君初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阿呆挂上,父亲不让。

“那阿呆不会冷吗?”小君初仰头看着父亲。

“哦,侬这么好心啊。”父亲抱着他,君初认真地将围巾围好,那时候小君初穿着母亲缝制的黑灯芯绒面子的棉鞋,憨憨的,脸蛋冻得像苹果,任哪个大人看了都想亲上一口。

小君初从父亲身上下来又道,“爸爸等一下子啊。”

父亲见小君初又跑到厨房拿了一根胡萝卜出来,问道,“不是有个鼻子了?”

小君初认真地把胡萝卜插在雪人的肚子下方,对父亲道,“阿呆是个男子吧?”

再看父亲,蹲在雪地里笑得肚子痛。

春天来的时候,雪人阿呆融化了,君初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好的东西总是消失得太快,匆匆又匆匆,留不住的用来怀念,不被岁月冲刷的慢慢沉淀。

初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候车室窗外的天空,雪仍然在下。还有母亲仍然健在,孝顺还来得及。

蓉妈眼尖,一眼就认出高高大大的君初,拼命地挥手喊道,“君少爷,这里,这里。”

廖金兰看着自己唯一的安慰,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母亲老了,君初的鼻子也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