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尸体拉到了岸边,岸上不少乡亲看到刚死去不久的尸体被拉上岸,都惊得皱起了眉头。郑重累得一爬上岸就靠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卢峰去拉他,他摆摆手,不肯站起来。潜水捞尸,原来这么费气力,郑重总算体会到了叔叔这么多年来的感受。他的心头莫名地涌起一种伤感,年轻时候在社会上混日子,讲兄弟义气,从没理解过叔叔,反而以他的职业为耻,末了蹲进班房,反过来给叔叔丢足了脸。在牢狱里的两年,彻底改变了郑重的性格和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出狱后,他的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更加冷漠,更加淡然,也更加思虑周全。但可惜的是,郑立华却在他出狱后仅几天,就与他永别了。郑重永远都无法再回报这位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老男人。
男尸被平放在前一天放置过方萤尸体的位置,卢峰和张平维护住现场秩序,不让围观的群众靠得太近,以等待家属的赶到。
几分钟过后,桥面上传来一声尖长刺耳的刹车声,一个妇女从一辆摩托车的后座上跳下来,几乎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桥。这妇女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肚子微微外凸,看得出已有好几个月的身孕。她的脸色苍白,目光散乱地寻觅,人群早已为她让出了路,她跌跌撞撞地扑了进去。金色的阳光照着男尸的脸上,湿了水的五官亮闪闪的。妇女猛地跪了下去,伏在男尸身上,上哭苍天,下号大地。
围观的群众中有些年老的婆婆,止不住地往下流落浑浊的老泪。刚才还小声议论着的人们,在这一刻彻底沉寂了下来。
哭号声在桥底空旷的拱洞里回来荡去,嗡嗡地发颤,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呼喊。
埋在郑重心底的悲痛被勾了起来。他埋下头,黯然着,眼前就是叔叔郑立华被淹死的水域。林曦在他身边轻轻地坐了下来,她的视线贴着水面延伸向远方,对岸河边有一群白色的水鸟,在水草间觅寻食物,悠然自得。
这时,河面水声轻响,周承贵和刘远国各自撑起渔船,阴着脸离了岸。一趟到手的生意被半路杀出的郑重抢了,他俩显得十分不高兴。
卢峰俯下身安慰怀孕的妇女,妇女哭喊了一阵,抓住卢峰的衣袖问她丈夫是怎么出事的。卢峰说是为了救一个落水儿童而淹的。孕妇哭得更加伤心了,拳头像雨点一样地砸向地面,一面大叫:“不值啊!不值啊!”
郑重猛然间抬起头来,一个长时间捉摸不定的疑点窜进了他的脑海。他走到男尸旁抓住卢峰的手臂,对一脸惊愕的卢峰问:“他也是救孩子才死的?”
卢峰不解地看着郑重,点下了头:“我刚才不是给你讲过了吗?”
“那孩子呢?”郑重大喊。
群众立马扭头四顾,一个二个发出奇怪的“咦”声。卢峰也转了一圈,说:“怎么不见了?”人群中有人说:“刚才还在这里的,留意捞尸的事去了,没注意到。”
郑重感觉到事情的蹊跷了。郑立华为了救两个孩子而死了,两个孩子被救起后却在众目睽睽的现场消失了。仅隔一天,在同一片水域,又有一个男人为了救一个孩子而淹死,这个孩子同样在被救起后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于现场。郑重不会相信这是上天故意安排的巧合。天底下绝难有如此类同、如此相似的巧合。
“那孩子长什么样?”郑重继续面向众人问。
“我记得是短裤短袖,全身上下一身黑。”“样貌没怎么瞧清。”“是个小平头,我记得是。”人群里三言两语地说。
郑重知道眼下必须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三个被救的孩子。从他们身上,也许能发现某些尚未被掌握的线索,从而得知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郑重这样想着,仰起头来,下午的阳光正盛,刺得他眼睛不敢完全睁开,只能眯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