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家一夕破败的宅院之内,忽然闪过两道鬼魅般的人影,从废墟之上一掠而过,消失在檐角之上。本来龚家这幢镶金砌玉的宅子,是没有被毁的,端木凌等人素质很高,杀了人之后不带走一片云彩就走了,钱财分文未取,谁知六王进京之后,就跟一只只涎红了眼的饿狗一样,风卷残云般到处疯狂肆虐,就算一个土旮旯他们都不会放过,更别提金碧辉煌的龚家了。
于是,龚家被撬尽了地板上的金砖、刮尽了墙壁上的银粉,连带着大理石柱都给扛走了……里里外外遭到无数次洗劫之后,为了寻找龚培这些年来私藏的重宝,又被挖地三尺,现在就连花园里的地都可能是一个虚掩的陷阱,蓬松的土壤一踩即塌。
“老大!看来咱来得太迟了,如今这龚家比隔壁大婶家的鸡窝还不如哩,鸡窝里咱还能掏出个把蛋,这里却连根鸡毛都觅不到啦!你说龚家冤不冤,第一首富就这样完了,现在这满院子不是土就是洞的……”一个蒙面人在废墟之上翻来覆去地拨拉着,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感慨,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他老大的影子,正纳闷间……
“他祖母的!我毛阿鼠偷鸡摸狗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落入别人的陷阱之内,什么六王,全是一群不要脸的土匪!我毛阿鼠还没有经的地儿,他们那群王八羔子怎么就敢先一步跑来抢东西了?!还把这里弄得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只见他老大鼻歪眼斜地扒在一个洞坑边缘,正艰难地从六王之前挖好的土坑里爬出来,一面灰头土脸地大骂六王惨无人道。
回头看见自己的跟班正在发愣,毛阿鼠大喝一声:“小六儿你个毛糙的兔崽子,看见老大扒在这里还不快点过来扶一把,你是不是不打算跟着大哥混了?!……”这个毛贼还没骂完,突然“扑通”一声再次掉入了洞里,摔了个四仰八叉。
小六儿把手里的铲子一扔,一路狂嚎着奔了过去:“老大~~你不要死啊!!你死了以后谁来偷包子西施的香饽饽?!……”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一头扑进了洞坑之内,这一个猛子扎得好,刚刚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洞口的毛阿鼠,再次被对方悲惨地压到洞底,还是保持着先前那个四仰八叉的姿势。
毛阿鼠昏厥之前痛定思痛:“一个成功的盗窃者背后,一定站着一个好的跟班。”
这两个毛贼滑稽的一举一动,丝毫不差地落入了屋顶上另两个人眼里。这两人的武功实在了得,竟然能在摇摇欲坠的龚家大宅上,如展翅大鹏般临风屹立。其中一人是个锦衣华袂的英俊少年,眼眸带着蔑视一切的冰冷,在他的旁边,与之并肩而立的,赫然就是那个刀疤客肖坤。
“宵小之辈,也敢在我的面前胡作非为。”少年冷冰冰地说着,人忽然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广袖飘扬,整个人如同凭虚御风。可是忽然之间,他仿佛发现了什么,霍然在庭院里刹住自己的脚步。可别小看这一手,要凌空下飞固然不易,可是要在突然之间止住自己的趋势,却是更加不可想象的。
“呵……”少年看着某个方向,金瞳若隐若现,邪气地弯起唇角,露出了震慑人心的冷笑。几在同时,他修长的手指令人眼花缭乱般结印,在自身如风掠进龚家内宅之际,一阵堪比飓风的强劲气流从他的掌心激射出去。
刹那之间,整个世界飞沙走石,眼前一堵堵高大颓圮的朱墙,就这样轰然崩塌下去,化为齑粉。
“出来!”人影闪电般闯进去的时候,手中长剑激越之声,不绝于耳。他竟是用左手持剑的,右手戴着一只银钩铁手,所过之处,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肖坤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面露苦笑,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遇上了一个魔鬼。当初在曲得风月楼里,他的确是奉了鬼渊盟主的诏令前去找这个人,为的就是激发他的戾气,逼迫他加入鬼渊盟,成而铸就一张对付金靖夕的绝佳王牌——据盟主所言,从过去七年看来,金靖夕这个人是不能收买的,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就只有毁掉他,越早越好。
肖坤成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是他忽然觉得,有一些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设想。比如,金徽英与盟主私下会过一面之后,究竟与之达成了怎样的契约,竟会在突然之间脱胎换骨,所施路数变得如此血腥,而且那种从内而外爆发出的杀气凌人,让人望而却步。
至于无论为什么,他是不敢问盟主的。这么多年来,那个人在他的心里就像一团浓云迷雾,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却俨然已经在内心深处,将对方描摹成了一个比任何妖魔鬼怪还要恐怖三分的东西。
“肖坤,你今后见到这小子,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都不要吃惊。”当时,也许是看出了他内心的惊怖疑虑,鬼渊盟主在重重金帐幕后,用一种雾霭般流动的声音,轻声而又无处不在地传达着他的旨意。
“我将赋予他举世无匹的力量,辅佐你们的少主平定天下,成就千秋霸业。”
“若干年后,他的名字将辉耀史册,所过之处焕发出千钧之力,成为引导一代又一代人在战场上慷慨赴死的荣耀所在……”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帝煞。”
肖坤正魂游天外之时,另一边金徽英已经同一个黑衣蒙面人打得热火朝天。那个蒙面人从身形上判断就可知是个女子,金徽英阅女无数,更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可他已经不是那个王府里的浪荡公子了,现在的他,想要他对任何人留情,那是不可能的。
“是个女人,你以为我就会怜香惜玉吗?”在迅如鬼魅地出手扯掉对方面巾之时,他还不忘左手震剑,铮然一声,冰冷地笔直贯了过去。
“你……”那个女子在急退之间背抵墙壁,挥剑堪堪一挡,面对那样凌厉无匹地一击,差点没把自己的纤纤皓腕震断。
“你是金徽英?!”女子的惊呼声落地,难掩满面的骇然惊愕之色,伴随着丝丝的羞愧,她的脸色可真够好看的。
“我不记得自己曾经玩过你。”金徽英冷漠答话的同时,再次出手,毫不犹豫地以剑阻住她,使得对方在他刚劲的剑阵之中,根本就没法脱身。
“竖子无礼!”女子怒喝一声,掷剑在地,一柄袖里刀如风出鞘,洒开之际暗影重重。这才是她真正的武器,奇怪得很,她一握上刀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无论从力度还是速度上来说,都得到了一个大大的提升。
“连你大哥都不敢那样对我!”女子清叱着直逼近身,刀影如幕,每一刀都落在周围的墙壁之上,雪白的墙壁上很快留下了一道道裂缝。
她不提金靖夕还好,一提那个人就是直击对方死穴,金徽英的每一式,立刻都变得致人死地。自从成为帝煞之后,好不容易碰上个对手,他越战越酣,执意不肯让她离去,每当她想换个方向逃跑时,总是被他挡在前头。
“你忽然让我想起一个人。”他冷冷地笑着,似乎再无了开玩笑的心情,一剑猎猎如风,斜斜地切向女子香肩,“噗”地一声,就这样砍进对方血肉之中。“真是不好的回忆。”
女子一动不动,任由那柄长剑切进血肉之躯,这么一来,金徽英还想出招就慢了一拍半拍。等他醒悟过来之际,对方已经运剑成风,无比狠辣的一刀,径直落到他的臂上,趁他吃痛之际,她已经逃之夭夭。
“还真是……”金徽英倒吸了口冷气,眉目间杀气隐动,“跟我哥的路数一模一样啊。”
“原来你也知道,”肖坤拿捏得恰到好处,挑准时机走了进来,“金靖夕在连城刺杀司徒宣时,最后一招也是以自身为饵,才得以置之死地。”
“同出师门,难免恶习相同。”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金徽英冷冷地解释道,“此人就是夏妃吕子梦,跟明熙王一样,都是离忧老贼寥寥无几的爱徒之一。”顿了顿,望着墙壁上凌厉的创痕,语气更加冰寒,“那个贱人,别以为我会像我哥一样,任由她在头顶上作威作福……小心惹毛了我,迟早有一天,叫她人头落地。”
“对了,”肖坤听得他那样的语气,心下如结五尺寒冰,惊疑不定地道,“方才,你从她手中抢了何物?”
“自己看吧。”金徽英将一物随手抛出,肖坤抬手截住,打开一看,登时脸色大变,惊惶不定的语气:“天、天哪!惠帝藏在龚府的遗旨,如何会落到那个女人手里的?!”
“这你就得去问那个女人了,我只负责抢来。”金徽英一脸漠然道。
“哈哈哈……”肖坤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显得激动无比,语气震颤,“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这道遗旨,少主即位,那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个天下,马上就要迎来它真正的主人了!”
“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了,光凭一个死人的一封诏书,就想让天下人奉他为主,你不觉得太过痴心妄想了么?”金徽英冷冷地泼着对方冷水,“就算他真是惠帝的私生子,不言而喻,血统比谁都要高贵得多,可如今,七王在那虎视眈眈的,谁敢去坐那把宝座,嗯?”
“说得也是。”肖坤突然叹了口气,将前尘往事悉数道尽,“想当年惠帝风流儒雅,就在这龚家的宅子里,遇到了那个名叫素湮的舞姬,两人情投意合,从此藉着龚培的名义金屋藏娇,为的就是让素湮躲避宫内的流血纷争……可谁知道,表面上温良恭俭的龚培竟然生有异心,一而再在其中捣鬼,不断打压素湮夫人。”
“到了后来,更是变本加厉,背着惠帝妄图溺死太子,驱逐夫人,反而将自己的胞妹送入了宫闱之中,从此手握大权。等惠帝醒悟过来之际,一切却已经迟了,素湮夫人已经不知去向,孩子也生死未卜……惠帝精明至极,千算万算,终究没能算到这一遭罢。”
肖坤言及此处,忍不住又是唉声叹气,“好在惠帝懂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于是,他在不久之后,即私拟了两份传位诏书,一份由自己信赖的直臣保管,让他们伺机等待,有朝一日太子归来,就此助他登基,惩奸锄佞,匡正社稷。还有一份……”
“当时惠帝大权已经被龚家逐步架空,为了躲避其无孔不入的势力,他竟然找了个借口来到龚府,将另一份诏书私自藏于龚府存放祖宗遗体的冰窖之内,那里长年无人光顾,且又能保护诏书完好无损,实在是一招高棋啊!龚培死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皇帝遗诏的保护人,长达二十几年之久吧?”肖坤说到此处,忍不住又是朗声大笑,状似痛快至极。
“龚培要是知道,现在就该从地底下跳出来了。”金徽英接过噱头,“难怪金惠帝会对他予以重任,竟然不惜将一国祭司的职位,就这样交给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你错了,”肖坤冷不防打断对方道,“惠帝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人是自己在外面欠下的风流债种,可他偏偏是个爱才惜才之人,向来都是英雄不计出身。这些年来,被惠帝不拘一格提拔起用的人才还少么?这一下,可谓歪打正着了……而且,就算没有帝王之血作支撑,你不觉得那个人很强吗?”
“嗯。”金徽英听到这里,竟然露出了罕见的肃穆神色,用一种认真的口吻道,“在这个世上,他是我所敬佩的那寥寥几个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