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镜越发地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每天早上6点正的时候从床上起来,花10分钟梳洗完毕,6点一刻的时候正好换好衣服走出公寓,然后,正常人会在半小时内完成长达8公里的长跑吗?
15分钟内完成冲澡,7点正的时候和刚起来的昴流一起端坐在餐桌前,等待北都的爱心早餐。像这样在东京生活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大概一年的时间了。
虽然三个孩子都很小,但大概是因为北都很会照顾人,而昴流和镜又都特别听话的缘故,只是安排好每天都回去做家务的佣人,还有吩咐东京皇一门的留守人员每星期都去看一看之后,当家奶奶就不再说什么了。
于是,三个小家伙快乐无比地展开了自己所谓的独立生活。
7点半的时候早餐完毕,将上学的哥哥姐姐送出门之后,镜会完成洗碗的工作。稍作休整之后,在8点正的时候准时出门,搭上8点一刻的前往神奈川的新干线。
年仅五岁的少女乖巧地站在拥挤的列车中,随着周围人群的晃动而晃动,白色的衬衫加上天蓝色短裙的搭配,让盛夏中的人们看见了,也能感觉到一丝丝明快的凉意。
自己……果然是怪物的……镜低头看着自己肉乎乎,白嫩嫩的小手,缓缓地一握一张之后,又紧紧地握住,转头看向了列车的窗外……仅仅经过短短一年都不到的锻炼,就可以举起80斤左右的重物的自己,果然是怪物。
镜的目的地是位于东京西部神奈川县的真田剑道场。本来是想在京都学习的镜,由于最后还是决定和住在东京的昴流和北都一起,因此又被京都剑道场的老师拜托给了真田剑道场。
虽然初次见面的时候,镜的小胳膊小腿被年迈的老师狠狠地鄙视了一番,但是在这短短一年的学习后,镜也已经成长为一个很是出色的学生了。
9点半的时候,镜准时站在了剑道场的练习场上。
先是静静地端坐在自己专属的位子上,等到静下心来之后,镜开始规规矩矩地练习挥刀斩击的单个动作,再然后则是几个连贯动作的练习。镜认真地练习着,仿佛自己的世界只剩下这么一把刀了一样。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即使从来都没有碰触过,但是,在手握刀柄的时候,镜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那是阴阳术,竹笛都不能带来的感觉。
那是,仿佛握住了全世界一般的感觉……
因为年幼,镜的午饭是拜托真田道场帮忙一起准备的。端起热乎乎的饭碗,刚刚淋浴完毕的镜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开动了。”
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镜在安静地享受完午饭之后,一般会在客房睡个午觉,等待下午的文化学习,比如学习古文,练习毛笔字之类的;而一同学习的,还有同岁的剑道场的嫡子孙和他的朋友。
“下午好,弦一郎,精市。”虽然不擅长和人交往,但是经过长达一年的相处后,镜和两个少年还是成为了交好的朋友。
“下午好,小镜。”首先回应镜的,是名为幸村精市的男生。
有着宛如鸢尾花一般精致的容貌和深紫色半长的头发的幸村往往会让人误认为是女孩子——本来镜在第一次见到幸村的时候,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在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的太上皇和腹黑的这两个念头,让差点认错性别的镜很是认真地称呼了一句“幸村君”,却也歪打正着地赢得了深受自己外貌困扰的幸村小朋友的好感。
“下午好。”稍微有点沉默的黑发少年名为真田弦一郎,由于从小都收到真田家根深蒂固的最传统的剑客的教育,真田少年小小年纪就透露出了超乎年龄的成熟来。
虽然真田看上去要更为强大些,但事实上在和幸村两人之间,却隐隐的,是以喜欢微笑,温柔和善的后者为首的。
镜再度强调了一下自己脑海中,关于不能得罪幸村的注意事项。
虽然两个少年也会参加每日的剑道训练,午饭也都是在真田道场解决的,但是镜却直到半年前才发觉这么一个状况——那还是在终于忍耐了半年时间之后,忍无可忍地前来向孤僻的同伴搭话的幸村发现的。
为此,第二天镜还专门带上了北都亲手制作的小糕点来以示歉意。
不过大家却也已经习惯了不在午休前去“打扰”镜的行动模式了,反正,就算和她对练了一场,她也只会转头就忘记这件事而已。
对于镜来说,重要的仅仅只是拿着剑去拼搏而已。
通常下午的学习会在4点左右结束,之后的时间会留给三个小朋友自己安排。镜一般会借一本书来看,顺便等自家的哥哥或者姐姐来接自己回家。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鬼屋?”镜放下书,有点困惑地看向一脸兴奋的幸村和真田。
“嗯,就在道场后面不远处,小镜要一起去吗?”
“好啊。”由于并没有感觉到恶意的气息,也习惯性地向幸村妥协的镜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告诉了大人一声之后,三个小伙伴便带着水壶、饼干还有手电筒,走向了位于真田家道场后面的大屋。
大抵上传说中的鬼屋似乎都是一个样子的,虽然在大人们眼中只是荒废的破旧房子而已,对于小孩子们来说,却是隐秘着狐仙,鬼怪,甚至是吸血鬼的鬼之屋。
小心推开锈迹斑斑并发出刺耳声音的大门,幸村拉起镜的手,身后是小心屏住呼吸的真田,对视一眼之后,三个人鱼贯而入。
一栋带有前后院的单层平房,虽然大门是随着大流用的铁门,但是内里却是地地道道的和风建筑。小心穿过野草丛生的前院,幸村试着推开了玄关的大门。
视野一下子暗了下来,三个小孩慢慢地走进了略显阴暗的走廊里。
“呐,小镜知道吗,据说这里住着座敷童子,要把小孩子抓走吃掉呢。”幸村笑眯眯地说着自己道听途说而来的小道消息。
“……真的?”身后真田的声音显得异常的低沉。
是太紧张了……这么想着,镜将空着的手伸向真田,紧紧握住。
“是假的,”身为由目前阴阳师中第一大家皇一门当代当家亲自教导出来的镜显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谎言欺骗,“座敷童子虽然是小孩的怨灵,但是只会恶作剧,不会害人。”
“唉,小镜很清楚呢,都不怕……”幸村回过头来,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笑意,“不过,弦一郎好像很紧张哦~”
“……才、才不会呢,我才不会这么松懈!”镜明显感觉到真田的手立刻僵硬了起来,隔了半晌之后,他才挤出这么一句毫无气势可言的话来。
还真的怕鬼啊……
“这里并没有恶灵。”镜放开牵着两人的手,几步穿过会客厅一样的地方,大力推开了一扇腐朽得厉害的纸门。
“也就这么一株晚樱而已……”
庭院中破碎的粉色花瓣随着镜的动作纷纷扬扬地飘入,轻柔地洒在三个小孩的头上、肩上。柔柔的粉色,带着春日最后的优雅飘然落下,那缓慢的舞步,充满了樱花独有的凄美感。
“真美……”幸村抬手,接住一片粉色,紫罗兰色的瞳孔中映照出来的,是明媚得仿佛可以照透心灵一样的粉色天空。
三个小孩打开大人准备的塑料布,找了一个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铺好后,就坐下来开始赏樱了。
“真是不可思议呢,尽然在这样的地方还有晚樱。”幸村一面感叹着,一面咬下手里大象样子的动物饼干。
“在道场那边完全看不到。”真田跟着点头,手里是因为保温杯的缘故而依旧暖暖的牛奶。
“……大概,只是希望有人能看见。”镜看看树梢之上那个身着白色连衣裙淡淡微笑的身影,虚了虚眼。
幸村首先躺下,紧接着是镜,敌不过两人闪亮亮的眼神,真田终于也躺下了,大大的塑料布仅仅只是躺下三个五岁的小孩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三个人并排仰望着灰蓝色的天空和漫天飘零的粉色樱花,一时都忘记了说话。
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三个人都睡着了。
……嘘,不要吵醒他们……
“……镜……小镜……”醒来的时候,进入眼帘的是漫天的晚霞和自家哥哥有些无奈的笑脸。
“哥哥。”镜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真是的,怎么在这里睡着啦?”昴流拍拍自家妹妹的头,好笑地问道。
“樱花……好看……”镜点点头,随即疑惑地看向四周,“精市和弦一郎呢……”
“已经被叔叔阿姨们带回去了,”昴流在镜身边坐下,“镜的话,会想要再欣赏一会儿的?”
“嗯。”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安静地看着那个在漫漫樱花中翩翩起舞的白色身影。
“哥哥?”镜疑惑地看着陷入晃神状态的昴流。
“啊,小镜,知道什么关于樱花的话题吗?”昴流周身一顿,随即转过头来向镜问道。
“……秒速五厘米?”
“嗯?”
“樱花飘落的速度。”
“唉~是吗?那……还有呢?”
“……樱树下,埋着尸体。”
“……樱树下面……”昴流的眼神再度恍惚了起来,不自觉地,楞楞地举起了自己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呐,小镜是一直跟着奶奶学习的,奶奶她……有提过这双手套的事吗?”
因为以为昴流自己知道,所以镜很老实地回答,“嗯,是封印。”
“封印?”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带着的手套到底是什么,而仅仅是听从长辈的话而一直戴着的昴流惊讶地看向镜。
“嗯,和我的面罩一样,是封印。”镜看着那个即使被覆盖上封印也看得见的五芒星,淡淡地回答道。
“是为了封印什么呢?”昴流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怪物吗……
一阵沉默,两人之间只有淡淡的樱花缓缓地飘落。
“哥哥,要打开看看吗?”镜直直地看向昴流的双眼,宛如诱惑船员的海妖一般,声音轻柔,“我的面罩也是封印,作为交换,一起打开来看看。”
恍惚中,仿佛一阵清风吹过。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嘛。”两人对视,看着昴流双手上隐约的五芒星,期待着恶魔降临(误)神明召唤(大误)地球毁灭(这误会深了……)的两人看着依然翩翩起舞的白色少女和满庭的粉色花瓣,扬起了淡淡的微笑。
“我还以为小镜带着面罩是因为看不见呢,”昴流淡定地拉回手套,扶上镜的脸,“那么,我取下来了哦。”
“嗯。”
“……是……很好看的海蓝色呢……”昴流惊叹地看着镜的蓝色的左眼,“双眼一篮一绿,镜好像波斯猫呢!”
“是吗。”镜歪歪头。
“啊,更像了!”昴流摸摸自家妹妹的头,“啊~果然有时候还是大人们太过大惊小怪了,根本没什么事嘛……”
“嗯。”
但是,事实真的是如此简单吗?
“……唉……樱花……”首先发现异状的是昴流,两人周围的樱花缓缓地漂浮了起来,宛如被水流卷带着一般,打着旋儿,将两人围绕在了中间。
“……唔……”随即是镜,只见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唔……哥哥……痛……”
“小镜!”即便以后会大有作为,但是现在仅仅11岁的皇昴流立刻慌张了起来,“快把封印戴上!”
但是疼得厉害的镜却只是一直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并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左眼,悄声地啜泣着,全身不停地抽搐着。
伴随着隐隐哭泣的声音的,是从流泪的少女身上倾泄而出的庞大而纯净的灵气,无形的气体冲破了周围飞舞着的樱花屏障,无声地爆发一阵之后,又幻化成为一条暗青色的巨龙,向着空中直直地喧嚣而上,在高空中久久地盘旋不去。
徘徊在樱树上的白衣女子在一声惊恐的尖叫后,便直接被灵气压碎,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直面强大的灵气,昴流被死死地压制在原地,连动一动手指都没有办法做到。
应该怎么办……看着蜷缩在地上,不断挣扎的镜,皇昴流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嘻嘻嘻嘻……好美味的灵啊……”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白色面具的巨大怪物攀爬在腐朽的院墙上,看着两个孩子怪笑道,“本来感觉到这边有很强的灵压所以来看看,结果是两个小孩子,嘻嘻嘻嘻,好运呐……”
……怪物……昴流睁大了眼睛,看到一旁兀自挣扎着的镜,拼命移动着自己的身体,不行,要……保护妹妹……
……一定要……保护妹妹……
意识朦胧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哥哥!
猛然起身,看见的,是一个杵着拐杖,带着绿色条纹帽子,衣着邋遢,夹着木屐的落魄大叔。
“哟,小妹妹,醒了?”大大的笑容。
呆呆地接过大叔递来的自己的面罩,带上之后,周围混乱着的强大灵压终于慢慢地平静收敛了下来,天空中盘旋的长龙也慢慢地消散了,镜抬头,“哥哥呢……”
“哦~是说的这个小少年吗?”大叔指指身旁的地上,是带着染血的胳膊昏倒在地的皇昴流,“很勇敢啊~带着伤和虚纠缠,勇敢地保护了妹妹呢~”
“你是……”见到哥哥没事的镜放下心来,勉强支撑起的意识顿时又开始模糊了起来……
“大叔我只是个路过的商人哦~”这么说着,他抬起了自己那张布满胡渣的脸,十分随意地笑了笑。
“大叔的名字叫浦原喜助哦~小妹妹你呢~”
“……皇……镜……”
最后记得的,便是扑面而来的,一片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