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光辉洒遍了大地。
太阳带来了光明,带来了温暖,带来了新的一天。虽然每一天太阳都以见惯见熟的样子到来,但它毕竟给人们带来了新的希望,任何事情都可以在新的一天里从头开始。
太阳给张伯伦带来了什么呢?
***
张伯伦在耀眼的阳光中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下,躺在肖家卧室的地下。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照得他眼花缭乱。他眨了几下眼睛,扭扭头,头非常痛,痛得好像要爆炸开来,嘴里也发苦发干,全身也软趴趴的。他想起来了,昨晚就是在这里,他正要去拣地下那些椭圆形的发光物体,忽听卧室内呯然大响;他回头一看,卧室窗边凌空悬挂着一个骷髅头,喷着熊熊烈火;他向着骷髅头冲过去……
以后呢?
以后是一片空白的记忆。
张伯伦从地下爬起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肖杰。肖杰躺在旁边三五尺远的地方,处于深度睡眠的状态。张伯伦摇摇肖杰,全无反应,再扳起肖杰的眼睑看看,证实自己的判断无误。他想了想,大脑一转,迅速编排好了行动的步骤,立刻按步骤开始行动。
第一步就是活动活动手脚,恢复灵活性。以张伯伦的体魄论,本来就健康强壮。但今天爬起来,却觉得头重脚轻,脚步浮浮,好像昨晚打了一场仗一样,提不起中气,打不起精神。他现在活动活动手脚。正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恢复手脚的灵活性,为下一步行动打好基础。
第二步就是要将环境全面察看一次。
张伯伦首先察看卧窒,玻璃窗完整无损,看不出有火烧或破损的痕迹,插销也牢固地定在原位。卧窒内的原有设施一切如常,朱小蝉和小荣和衣睡在床上,仍未有醒过来的迹象。只有躺在地下的肖杰,才能无声地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寻常而且可怕的事。肖杰的那块五花脸,和昨晚一模一样,既肉酸又滑稽,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马戏团的一只化好妆准备登台表演的演员猪。张伯伦见无甚异样,转身来到客厅,客厅墙上那些青绿色光早已无影无踪,地下也纤尘不染,那些像飞碟一样会旋转会发光的椭圆形物体不复再见。奇怪的是,客厅里的家具全部移了位,似乎有一个室内设计师昨晚连夜将家具重新摆设了一遍。张伯伦记得好清楚,电视机以及电视机下的长柜是靠北边墙放的,现在却靠西边墙放;南边墙脚的三件头意大利真皮沙发去了东边墙脚,而东边墙脚原有的酸枝木长椅又到了南边墙脚。西北方向墙角里原来摆着神柜,观音菩萨座北向南,现在位置未移,方向却变了,变成了座西向东。花瓶里的花上下颠倒,花蕊浸在水里,枝干指向屋顶,怪兮兮的。张伯伦再检查过厨房,卫生间,小荣的房,都没发现其他情况。全部门窗关闭依旧,也无任何可疑之处。
第三步就是将肖杰抱到沙发上。
肖杰的身子实在重,大概有个一百七八十斤吧,张伯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肖杰搬弄妥当。张伯伦知道,人在熟睡时会显得特别重,死人也显得特别重。搬弄一百七八十斤重的沙包和搬弄一百七八十斤的熟睡的人相比较,后者所费的力气要大得多。皆因肖杰肥胖得太过份了。
第四步就是检查屋外。
张伯伦打开大门和铁门,发现外面的景致是十二分的好。高高的天,暖暖的太阳,蓝蓝的海,款款的浪,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他无心去细赏景致,快快将昨晚到过的地方检查了一遍,竟然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就好像这里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记得那一面墙上,昨晚星星点点地散布着青绿色的光亮,现在却丝毫不见踪影。张伯伦蓦然想起,昨晚自己将一点青绿色的光亮摘下来放在衣袋里,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去衣袋里摸,但摸来摸去都摸不着。他干脆将衣袋掏出来,才知道那青绿色光亮不见了。无奈,只好回到肖家,重新想办法。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青绿色光亮不见了,飞碟不见了,喷火的骷髅头不见了,一切的一切,都好像空气那样,悄无声息地消散了。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样,尽管惊心动魄,尽管扑朔迷离,但梦醒之后,一切都不复存在。
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吗?
张伯伦对自己说,绝对不是梦。
不是梦,又如何解释?
难道是鬼?鬼导演了这一切?
张伯伦对自己说,绝对不是鬼。
不是鬼,又如何解释?
无法解释。
其实无法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如果能用常理去解释,那只不过是极其普通极其简单的问题,那么一般人也能够解决。唯有不能用常理去解释,才是绝不普通绝不简单的问题,才需要IQ特高的人去解决。况且无法解释,正好说明了不要用常理去分析去推断,而要用悖于常理的逻辑去思考,那么或者就可以解释了。
用悖于常理的逻辑?
张伯伦觉得心头一亮,已经捕捉到了一点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又重新将肖家检查了一遍,仔细地观察,终于发现了两个特别之处。
第一个特别之处,是小荣房内大衣柜顶的纸盒移动过。张伯伦记得,昨晚他所看见的纸盒不是放成这个样子的。昨晚纸盒的边沿和大衣柜的边沿重合成一条直线,今天早上纸盒的右角却向内移了大约三厘米。就衣柜的高度来看,不可能是被人无意中将纸盒碰进去了三厘米,唯一的解释是有人举起双手移动过它。纸盒是装电风扇的,上面印着商标,是一个扁平的长方体。张伯伦搬张凳子爬上去,打开纸盒看看,里面放着一台八成新的电风扇,他摸一摸风扇,嘴边掠过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二个特别之处,是厨房的垃圾袋边有一张废纸,张伯伦记得昨晚没有见过有这么一张废纸。他拣起那张废纸,发现上面粘着一些细细的粉末状的东西。他将废纸折好,放进了衣袋。
一个移动过的纸盒,一张没用的纸,会帮助张伯伦解开谜团吗?
答案只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人当然就是张伯伦自己。
***
今天的天气出奇地好。
霸咋香感到一阵一阵的心跳。
一种怀春少女约会情人的那种心跳。
她拿起电话,按出一个号码,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看看时间,喝喝茶,又收拾一下办公桌,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想了想,还是找出一迭卷宗,慢慢地看起来。尽管进了眼睛进不了脑子,纸上的字会变成密密麻麻的罗汉阵,她还是坚持看下去,视而不见地看下去。
居委会的两个BOY,一边做着事,一边在闲聊着。两个BOY一肥一瘦,肥的不是太肥,瘦的不是太瘦;肥的只是比瘦的稍肥,瘦的只是比肥的稍瘦,看上去满般配的。只听肥BOY说:
“哇,真的是大奇闻啰!”
瘦BOY说:“什么大奇闻呀?说来听听。”
肥BOY说:“美国有一个强奸犯,连续强奸六个小时,被抓获判刑入狱,好多制片商找到监狱里去,要和他签约。”
瘦BOY说:“这有什么出奇?强奸六个人算不了什么!”
肥BOY说:“不是六个人,是六个小时!”
瘦BOY说:“强奸了六个小时,这么劲?”
肥BOY说:“莫说是强奸了六个小时,就算是连续强奸六个人,也算是顶尖高手啦。”
瘦BOY说:“连续强奸六个人还有可能,连续强奸六个小时,听起来似乎假了一些。”
肥BOY说:“真假姑且不论,反正是这样报道的,所以叫做大奇闻。”
瘦BOY说:“制片商找他签约,签约拍电影吗?”
肥BOY说:“就是!见他的性能力强得登峰造极,和他签约,一刑满释放就拍A片。”
瘦BOY说:“想不到这种长处也可以赚大钱,西方人开放得可真够彻底。”
肥BOY说:“你误解了,西方也不是绝对开放的。不过你有了这种长处,在这里一样可以赚大钱。”
瘦BOY说:“这里一样可以赚大钱?”
肥BOY说:“你如果性技术高超,就会有好多女人喜欢你,你就可以去做鸭,等女人来养你。哇噻,吃拖鞋饭的味道也不错哇!”
瘦BOY说:“那可不是!傍到一个富婆,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肥BOY说:“其实你也满帅的,可以找一个富婆做情人,甚至可以同时找几个,只要你应付得过来。”
瘦BOY说:“我这种身体,全身都是排骨,只怕有心无力。”
肥BOY说:“是啦,我见你的生活这么单调,不如我介绍你找几只野鸡来嚼嚼啦。贵的几百块,便宜的才几十块,过过瘾,开开斋。”
瘦BOY说:“我不喜欢嫖娼的。”
肥BOY说:“你不喜欢玩女人就去玩男人好了,这年头同性恋也很正常的!”
瘦BOY说:“不喜欢嫖还是次要的,最主要是怕邋遢,惹上一些不三不四的病来,自己赚来衰。”
肥BOY说:“惹上病也不怕,打几针就没事,医学发达嘛。”
瘦BOY说:“不要说了,霸咋香听见,又要骂我们了。”
肥BOY说:“她听见个鬼!今天早上她一直都心不在焉,假假意做事情,其实心早就飞到太平洋去啰。还扮鬼扮马翻卷宗。你看,我说了这么多话,她一句都听不见。”
瘦BOY说:“她身体不好,又高血压又有风湿性关节炎,年纪又大,好难怪她的。”
肥BOY说:“死她就去啦,身体不好,只怕我们居委会最好身体的就是她!大脊垒垒,跌落坑渠,老虎都打得死几只。照我看,她的病是性饥渴综合症,一个正常的人少了异性的爱抚,就会变态。你看那些老姑婆和王老五,为人处事都古古怪怪,就是因为他们独身。”
瘦BOY说:“她的儿女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可想?不过她老公死得也太早。”
肥BOY说:“这你就没经验啦,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在床上比谁都凶!还有些人更年期会推迟的,叫做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尖上。好像霸咋香这种人,没到五十岁,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她又肥,肥婆都是好难喂饱的,性欲特强,哼!”
瘦BOY说:“你也是肥仔,也是喂不饱的,那你和她做一对,刚刚好!”
肥BOY说:“你作死!看我来炮制你!”
两个人就在办公室里打闹起来,一个上年纪的看不过眼,制止他们道:
“哎呀,你们这些年青人,就是贪玩,上班时间也嘈喧霸蔽,鬼杀般嘈!王主任就来骂你们啦。”
两个人这才停下来,又埋头做事情。做不到两下,瘦BOY又忍不住说:
“其实霸咋香平时好正经的,满口仁义道德,整一个正人君子的样子。”
肥BOY说:“古语说的好,密实姑娘假正经。这世界上看起来像君子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君子?”
这话确实有道理,看起来像君子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君子?
同样道理,这世界上看起来像小人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小人?
肥BOY说:“白天莫说人,夜晚莫说鬼,一说一到,霸咋香来啦。”
霸咋香从主任室-说是主任室,其实和职员办公室只隔一道墙,连门都没有-走过办公室,对几个职员说:
“我今天不舒服,头晕晕的,回家去休息一下。有什么重要事等我下午回来再处理。”
肥BOY乖巧地说:“你休息吧,我们会将事情做好的。”
霸咋香挽着手袋,扭着大屁股走了。
***
霸咋香走了不过一支烟的时间,肖杰和朱小蝉就来到了居委会,后面还跟着一群来趁热闹的三姑六婆。
还有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大哥刚。
大哥刚本来并不想趁热闹,不过在半路上见到肖杰两公婆,被肖杰两公婆左一句央求右一句拜托缠得不耐烦,才跟了来的。反正肖杰两公婆求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是想借那间华侨房子住几个晚上,料想也不会很难解决。无论是哪一个人,只要还有一点助人之心,当他看到肖杰两公婆现在的处境,就不会无动于衷。霸咋香虽然为政府打工,处处要维护政府利益,不过肖杰要求的并不过份,况且凭大哥刚的面子,谅也不会托手肘一口拒绝。于是大哥刚藉着得闲无事,一齐来到居委会。
朱小蝉苦嘴苦脸,对着居委会几个职员大诉其苦,说得七情上脸,眼泪鼻涕一齐来。虽然未曾惊天动地泣鬼神,也能搏得听众的一番同情之心。加上肖家这两晚所发生的事确实离奇古怪,匪夷所思,更带有恐怖色彩,所以特别容易引起听众的兴趣。同情加上兴趣,令朱小蝉的诉苦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周围洋溢着一片关注之情。最后,朱小蝉这样说:
“我这次是头头撞着黑,黑过墨斗。平时我们一家对菩萨一片诚心,天天烧香,到时到候还到白莲寺去,一心一意拜菩萨,希望菩萨保佑我们平安无事。或者是我们前世做过什么错事啦,所以有今日的衰运,教会我们以后多做修桥补路的好事,先施好心,方有好报。如果不是这样,根本没办法解释我家这两晚发生的事。那个张伯伦,又说怎么怎么犀利,看上去也确实醒目,不过人再怎样厉害,又怎么斗得过恶鬼?人不和鬼斗鸡不和狗斗,道高一尺,还有魔高一丈哩。我们这次虽然运气衰,被吓得魂不附体,幸好没有什么损伤。人没事,家具也没烂,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总之我们要避一避,先避开风头,再想办法破财挡灾。希望你们帮一帮我,算是做一做好心,将那间华侨房子借我们住一住,几天时间很快过的。我们也不说是避鬼,只说是房子要装修,暂时借住几天,不让你们为难。省得你们又说打皇家工要为政府着想不能影响政府声誉。如果你们实在不方便,我们也不会死缠烂打硬提出要求来为难你们,我们只好去住酒店啰。当然住酒店有很多不方便,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顶硬上就是了,谁让我们面子不够宽哩。最好你们做做好心,帮帮我们吧,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肥BOY做人一流乖巧,借着朱小蝉的话尾说:“肖太太,好心是不怕多做的,我都想做多几件好事积多些阴德,以后好生个儿子。现在计划生育,政府限每对夫妇只生一个,我想生个儿子来续一续祖先香火。我对你的处境表示同情,也很想帮一帮你,只要我做得到。问题是我这种小角色,走就走前面,站就站两边,想帮你又有心无力,你叫我怎么办?如果我家有空房,我一定请你去住。你想住那间华侨房子,好容易的,香姨批准就行啦,跟我说完全是无用功。”
朱小蝉到此时才发觉霸咋香不在,就问:“她到哪里去啦?”
肥BOY说:“她病了。”
朱小蝉说:“唉,真是湿滞,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肥BOY说:“她留下话,下午回来。”
朱小蝉说:“那就没办法啦,我们下午再来。”
一行人正想走,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走进来,对住肥BOY大声叫道:“肥叔叔,我有事找你呀!”
肥BOY说:“鹃鹃,我说过你不要叫我肥叔叔要叫我陈叔叔,你又忘记啦?”
鹃鹃指住瘦BOY说:“他告诉我,你最喜欢人家叫你做肥叔叔,所以我就叫你肥叔叔啰,你还嫌三嫌四!”
肥BOY说:“你听他乱吠!他专门说假话。说得太多连牙齿都甩了几只。你以后都叫我陈叔叔,不要叫肥叔叔,记住啦!”
鹃鹃说:“我记住啦,你不是肥叔叔,你是陈叔叔。”
肥BOY说:“你有什么事找我呀?”
鹃鹃说:“我今天放学早,在半路上捡到一只手袋。”
她将一只手袋从书包里拿出来,交给肥BOY。肥BOY一见就说:“咦,这只手袋怎么这么像香姨的那只喔。”
朱小蝉等人听见这句话,就停下脚步,一齐看着那只手袋。只见肥BOY将手袋左看看右看看,拉开拉链,将手袋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桌子上,有一把梳子,一块小圆镜,一支唇膏,一包纸巾,一张身份证,一支笔,一串锁匙。这下子不用肥BOY说大家也看清楚了,那张身份证上的像片正是霸咋香。
肥BOY说:“鹃鹃,多谢你将手袋送回来,多谢你!”
鹃鹃说:“你要记得将这件事说给我们老师听,我要搏一个好印象,让老师表扬我。”
肥BOY说:“我一定告诉你们老师,你放心。”
鹃鹃高兴地走了。
大哥刚说:“哇,现在的小孩子年纪小小就有这么重的名利心,大了以后还得了吗?”
周围的人都发出一片唏嘘声。
肥BOY说:“糟糕,香姨说今天头痛,回家去休息,怎么会丢失了手袋呢?”
大哥刚说:“这很容易解释,她可能去医院看病,半路上丢失了手袋。鹃鹃放学回来捡到了。手袋一定是在兰花街捡到的,学校在东边,医院在北边,两条路不重复,霸咋香要丢在兰花街才有可能被鹃鹃捡到。”
肥BOY说:“手袋中没钱,香姨可能是掏钱出来买东西时忘了手袋吧?”
大哥刚说:“不可能。如果她拿钱出来买东西,那么买东西时手袋还在;到买完东西,就会将钱放回手袋。如果手袋不见了,她必然四处去找,在极短时间内丢失的手袋,应该容易找到。如果被贪心的人捡到,也会因为没有钱而将手袋丢掉。身份证别人拿去也没用的,其他物品又不值钱,所以不可能是霸咋香买东西时丢失的。我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丢失了手袋也不知道,被某人捡到;那人打开一看,拿走了钱,剩下其他没用的东西,又把手袋丢掉。鹃鹃再捡到手袋,交来这里。”
大哥刚的分析合情合理,众人听了都纷纷点头。
肥BOY说:“那我们快点给她送回去吧,说不定香姨已经回到家,正找人帮忙撬锁哩。”
于是一群人向霸咋香的家进军,一路上夹七夹八地议论。大哥刚和肥BOY走在前面,说着他们这个年龄特有的话题。不多时,一群人已到了霸咋香的门前,肥BOY突然间嘘了一声,左手叉开一个和地面平行的平面,右手食指竖起,顶在左手掌中,做了一个体育比赛的暂停动作。大家都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登时安静下来,只听肥仔BOY小声地说:
“喂,你们不要作声,围过来听我说。”
看见他那种神神秘秘的样子,大家的兴趣立刻提高了,个个鸦雀无声地围过来,将肥BOY和大哥刚围在垓心。肥BOY眨眉眨眼地说:
“我刚刚发现,香姨的门打开了。你们静静地看过去,喏,打开了一条罅。”
大家望过去,大门果然开了一条罅。
肥BOY说:“你们想一想,香姨的手袋和钥匙在我手中,她的门为什么打开了?你们或者会说,她叫人帮忙撬了锁,那么锁应该有撬过的痕迹,而且她进了屋之后应该关好门。现在门锁上没有撬过的痕迹,门又没关好,门口还掉了一件衣服在地下,那肯定不是香姨在里面,香姨没理由任由衣服掉在地下也不捡的。”
大家都无言地点点头。
肥BOY看看大哥刚,大哥刚赞许地点点头。肥BOY又说:“一定是有贼在里面!我们不要打草惊蛇,悄悄地摸进去,抓住那个贼!”
众人都一个劲地点头。
肥BOY就指手划脚,指派好前后左右,然后向着大门摸过去。大哥刚等几个人跟在后面,踮起脚尖,好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这种刺激的场面充满神秘气氛,使人完全忘记了当初来找霸咋香的目的。
大门打开了。
几个人摸进去,什么都没有发现。肥BOY向大哥刚打个眼色,由大哥刚把守住大门,自已摸向左边一间房。过了一会儿,肥BOY从左边房出来,对大哥刚摇摇头,又摸向厅后的一间房。很快,肥BOY又出来了,仍然摇摇头。大哥刚向他招招手,他走过来,大哥刚指指耳朵,又指指右边一间房,示意他听一听右边那间房。他侧耳一听,立刻就明白了。
右边房里有声音!
一种虽不大但却很粗的呼吸声。
肥BOY立刻精神百倍,卷起衣袖准备冲进去。大哥刚却突然一笑,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你别急,进去有好戏给你看。”
肥BOY一时间未能明白大哥刚的意思。虽然他的年纪和大哥刚相仿,但两人的阅历和见识却有很大的差距,判断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大大不同。肥BOY听见呼吸声,只能判断出里面有人,而大哥刚不但判断出里面有人,而且判断出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而且大哥刚判断出里面不止一个人。
大哥刚毕竟是大哥刚。
肥BOY发一个威,一脚踢开右边房间门,几个人一齐冲了进去,他们看见——
他们看见的情景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又是实实在在的真人真事。
霸咋香赤身裸体地靠在床边,另一个男人,也赤身裸体地拥抱着她,两个人玩性游戏正玩到高潮上。
肥BOY他们不认识那个男人,只有大哥刚记得曾经见过面,记得他的姓名。
G市上流社会的一个名男人。
空气在一刹那间变得凝固,变得板结。
肥BOY他们怔住了。
霸咋香他们的动作也停住了。
肥BOY的心中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捉贼捉贼,怎么捉出一对风流男女来呢?
霸咋香的心中只来得及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这群狗男女是怎么样摸进来的呢?
大哥刚的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人的面具,霸咋香的钥匙。
***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人人都知道霸咋香风光,又有谁知道她心中的苦衷?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死了丈夫,为了两个孩子不受继父的虐待,她不再改嫁,孤零零冷清清地过了十多年。
十多年的孤灯只影,十多年的对镜独坐,十多年的寒被冷裘,十多年的失落寂寞。
这十多年,她究竟怎样过?
她将一腔感情倾注在两个孩子身上,为他们的衣食住行操劳,供他们读完书出来做事。只要他们听话,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共享天伦,那么一切艰苦都不在话下,那么一切伤感都不复存在,苦心的耕耘终会得到相应的收获。
母爱是最伟大的爱。
然而耕耘未必就有收获,付出未必就能有回报。两个孩子长大了,有毛有翼了,就搬出去住,不再和母亲一齐。只是在逢年过节,才象征性地回来探望一下。霸咋香问他们家里有什么不好,他们说皆因有代沟。
代沟?
霸咋香不明白什么叫代沟。
他们说:“代沟就是不能互相理解,代沟就是不能互相沟通。霸咋香说的人生道理,他们听不进耳朵,认为空洞,浮泛,无力,还惨过听耶稣。他们生活在太空穿梭机时代,他们要新潮,要讲享受。最要紧的,是他们不相信那些说了几十年的老道理,他们用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去衡量是非。这一点,霸咋香当然无法理解,无法接受。
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居委会主任,又如何能理解和接受这一切?
霸咋香唯有慨叹这叛逆的一代。
孩子们说:“叛逆的一代正是顽固的老一代造成的,如果不是老一代的陈词滥调,如果不是一成不变的说教,新一代又如何会变得叛逆?”
霸咋香无法回答。
于是霸咋香的感情支柱荡然无存,再度跌落在孤零零冷清清的深渊。一样的孤灯只影,一样的对镜独坐,一样的寒被冷裘,一样的失落寂寞。而且这样的日子还要了无期限地延续下去。
有不少热心人给她介绍对象,只可惜G市男少女多,单身男女的比例大概是一比二。况且她年纪又大,身材又是巨无霸,又没有什么钱。其实,其它的原因都是次要的,最主要是没有钱,这年头只要有钱,五十岁的女人找个二十多岁的帅哥绝对没有问题。
霸咋香以百倍的劲头投入到工作中去,除了正常的工作,还热心地帮助街坊邻里,希望藉此来排遣愁怀,忘掉烦忧。但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无名的痛苦好像蚕虫一样,细细密密地嚼着她的心,令她坐立不安,令她彻夜难眠。
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甚至是一个性欲超乎平常人的女人。她需要爱,她需要异性,尽管人们将她看成贞女烈妇,但她毕竟只是一个极平常的女人。她的职业,她在社会上所扮演的角色强迫她改变了自己的表面状态,但她的内里,她的本质无法改变。
人是无法改造的。
她维持着自己的固有形象,好像戴着面具在做人。上班时她是一个领导,正襟危坐,颐指气使。下班后她只需要男人,只要是男人,夹到碗里的都是菜。不论好丑,只要顺手;不怕残废,只要免费。水库一旦开了闸,洪水是收不回来的了。
一个寂寞而又可怜的女人采取的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就是看起来好风光的霸咋香,兰花街的居委会主任。
***
肥BOY望着霸咋香,心里大为惊叹。他惊叹的不是霸咋香竟然做出这种事,而是惊叹霸咋香的皮肤如此地白。白白的手臂,白白的大腿,白白的乳房,白白的肚皮,看起来又满有吸引力,虽然霸咋香肥得有些过分,手臂像金华火腿,大腿像大笨象的腿,屁股上宽得可以摆酒席,但雪白的肌肤望上去十分惹火。一白遮百丑,看来真的有些道理。平时看霸咋香,只是很一般的一个中年妇女,现在看见她剥光猪,才知道她也有可爱之处。这个肥婆,玩一玩也满过瘾的。
肥BOY想:都说上司会对下属性骚扰,怎么霸咋香就从不骚扰一下我呢?
肥BOY看着想,想着看,全身不知不觉地燥热起来,觉得热血一阵一阵地往头上冲。最要命的,是身体最难控制的那个部份此时此刻又不听话了,又在跃跃欲试了。再这样僵持下去,肥BOY肯定顶不顺。
怎么办?
***
大哥刚年纪轻轻,对人际关系却颇为了解,在他的眼中,从皇帝到平民百姓,都需要衣食住行,更需要性。这种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每日每时都在发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是那些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们,满口仁义道德,个个显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以祖师爷的面孔去教训人;背地里却男盗女娼,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戴着面具做人,是多么的虚伪。
或者,人到了这个地步,踏入了这个圈子,就不能不戴面具,就不得不虚伪?当周围的人虚伪时,一个不虚伪的人反而显得虚伪。就像一群人个个戴着面具,你不戴面具走进去,那么虚伪的只是不戴面具的那个人自己。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大哥刚感到好笑,一个人突然被动地赤身裸体出现在众人面前,将不能见光的部位展览给人看,一定非常之尴尬。如果日后遇见那些曾经见过自己身体的人,那一种感觉,一定好特别好特别。面前这个G市的名男人,日后将会怎样应付这种场面呢?
大哥刚忍不住笑了。
但他只是在心里面笑。
他想:霸咋香的钥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手袋被鹃鹃捡到,钥匙又在手袋里,霸咋香却在家里和情人幽会,这如何解释?
大哥刚尽管头脑灵活,也未能够在短短的一刹时将前因后果想得清楚明白。他只是感觉得到,这其中必定有一种奇妙的巧合,才导致了现在这种局面。这奇妙的巧合是……
大哥刚一时间想得痴了。
***
霸咋香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她厉声喝道:“你们来干什么?”
肥BOY全身一颤,平时的口齿伶俐变成了结巴:“我……我……”
还是大哥刚反应快,他说。“我们出去等一等,等一会再说。”
几个人出到客厅,默默地等了一会,霸咋香就穿戴整齐走出来。她也算老辣,片刻之间神情已经恢复自然,和平时无甚两样。她说:
“你们来干什么?”
肥BOY此时已恢复平静,便将前因后果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还怕霸咋香不信,特意说:
“大家都可以作证,我们不是有心撞进去的,我们真的以为有贼在屋里偷东西……”
霸咋香挥挥手,无厘神气地说:“好啦好啦,过去的事算啦,你回去将华侨房的钥匙给肖老板,让他搬去六十三号住几天吧。”
肖杰两公婆千多谢万多谢,声明日后一定请霸咋香喝茶,一行人就告辞了出来。刚刚离开霸咋香家几步路,肥BOY就眉飞舞色地说:
“哇,今日真的好眼福!霸咋香居然金屋藏男人!我今天早上就说她心神不定啦,原来佳人有约。那个男人也满够眼光,喜欢肥猪肉!”
立刻有人搭口说:“我都算肥啦,她还肥过我!我都算白啦,她还白过我!又肥又白,成条屎虫样,肉酸兼核突。”
又有人搭口说:“不知那个男人是哪一个,看起来有点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有人说:“那个男人有五十多岁吧,和霸咋香挺合衬的,如果是个寡佬,就刚好凑一对。我好像在电视新闻里见过他的。”
继续下去的几句已经涉及到性器官,众人热热闹闹地笑作一团。笑完笑罢,朱小蝉说:
“今天算我们好彩,可以搬去六十三号住。本来我想香姨不会答应的。”
一直没作声的大哥刚开口说:“如果不是我们偶然撞破了他们的好事,只怕霸咋香不会轻易答应。”
肖杰说:“是喔,我们为什么会撞到这样一件事呢?真是想到头爆都想不明白。”
众人一齐望着大哥刚,等他来作答复。大哥刚展颜一笑说:“我也是刚刚才想清楚个中的缘由。当然,我的想法只是推理,并无确凿的证据。我想,霸咋香今天是和人约好在家幽会的,不过在她回家之前,已经有个贼摸进了她家。那个贼先用万能锁匙开了门,在屋里找值钱的东西;正在这时,霸咋香回家了,那贼情急之下找了一个地方藏了起来,等待时机逃跑。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也来了,和霸咋香搅在一堆。那贼见两个人在搅搅震,就趁机溜之大吉,临走时来了个顺手牵羊,将霸咋香放在客厅的手袋偷走了,还顺手捞了几件衣服。那贼出得大门来,不敢拉紧门,怕拉出响声来,匆忙中又跌了一件衣服在地下。他走到无人之处,打开手袋,将钱拿了,再将手袋丢掉。鹃鹃放学回来捡到手袋交到居委会,我们再将手袋送回来,就刚好撞到这么一场戏。”
众人听了大哥刚的分析,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肥BOY说:“大哥刚好生犀利,就好像亲眼看见一样,为什么你这么聪明!懂得推理呢?”
大哥刚说:“我不过懂得些皮毛罢了,说什么聪明不聪明!你如果有机会听听罗拔的推理,才知道什么叫做犀利。”
肖杰不作声,心里面却大说未必。既然罗拔犀利,张伯伦犀利,却连鬼都对付不了,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
大哥刚说:“况且我也不知道事实如何,只有被事实证明了,才是正确的推理。”
有人搭口说:“看霸咋香的样子,她不相信我们的话。可能她还没明白我们去找她的缘由,以为我们有意整蛊她。”
大哥刚说:“如果真的是这样,也没办法,随她怎样想好了。”
***
霸咋香果然想不通。
她当然及不上大哥刚的头脑。
她说:“真是气死我了!一群人撞进来!我的手袋没理由会跑到居委会去的,真是白日见鬼,被鬼整蛊。”
名男人说:“不管有意或者无心,我都不会放过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