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是在难以想象的癫狂中度过的。凌晨三点,男人汗淋淋的身体总算放开了她,侧过一旁睡着了。邢秀雯却睁大了空洞的眼睛,头脑越来越清醒。一定是这恶心的臭味害她失眠,她心里埋怨,一旦安静下来,无孔不入的臭气便闹得她头痛,越发睡不着了。于是她起身朝卫生间走去,索性冲个凉。
幸好,公馆内全天二十四小时均有热水供应。她调节好冷热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倾泻下来,轻轻梳理着她绵软如泥的四肢。她合上双眼,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在水流的冲击下,臭味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鼻了。兴许小廖说得对,习惯了之后臭味根本不算什么——其实,比起外面的险象环生,能找到臭公馆这样的避难所,她应该满足了,不是吗?
她沿着自己身体的曲线一路抚摸下去,皮肤又嫩又紧,细腻的如同丝绸般顺滑。真美,她不禁得意地赞叹了一句;这还不够,她扭身踏出浴缸,想在镜子里一饱自己曼妙的身姿——然而,当她张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的嘴巴张成了难以置信的O形,发出尖锐的怪叫。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从头到脚,浑身挂满了一道又一道殷红的血迹,沿着她的曲线向下流淌。淋浴头里喷出的血雨,无情地滋润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整个浴缸溅满了血点。
凄厉的惨叫险些将男人的心脏刺破,一个全身上下沾满血迹的女人,正双手抱头,尖叫着朝她扑来。她的身后留下一串串带血的脚印。
“血!”她含混不清地叫道,“浴缸里全是血!”
她走得匆忙,因此莲蓬头还在喷血,哗哗的血水溅到浴缸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汇合成一股血红的漩涡,向下水道流去。女人畏畏缩缩地靠在男人身后,而赵先生先是果断地关掉了水龙头,接着竟扳起脸,没好气地教训起她来:
“看你,多浪费!洗完澡记得关好水龙头!房间里的每一滴水,每一度电,都记在我的账上,我可没那么多闲钱,供你挥霍!”
平心而论,他的指责有些过头了。不过,看在他三更半夜睡意正浓却被吵醒的分上,也就不多责备他了。
女人一时懵了,她紧盯着自己被染得通红的裸体,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身下的地毯被血洇湿,血迹越来越大。
“还愣着干什么?”男人一把把她拎起来,“把身子擦干,然后给我上床睡觉!少给我鬼叫鬼叫的!”
“可这血……”女人紧咬住下唇,楚楚可怜。
赵先生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真受不了,跟你说几遍才懂!臭公馆的热水就是这样子颜色,据说是加热总阀积了太多的铁锈,搞得水里一股锈味,颜色也发红,不过倒不影响使用——什么血呀血的,娘儿们就是大惊小怪!这些事,早在我们来臭公馆之前,廖承凯就讲得一清二楚了!”
可你又没有提醒过我,我怎么知道……女人委委屈屈擦干身体,毛巾吸收了那“热水”,顿时变得鲜红。真的是铁锈的缘故吗?她很怀疑。以她那么灵敏的鼻子,没理由闻不出呛人的锈味。不过话说回来,血腥味也没有闻到就是了。
或许真的只是水,普普通通的热水。
第二天,她早早便起了床。昨晚闹得她头痛,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闭眼。她再也不敢去血红的卫生间刷牙,而是拎着牙缸和洗面奶去公共水房。一路上全是紧闭的房门,门口堆得满满的垃圾同时也表明了房主的活跃程度,没多久她的头顶上便出现了公共水房的标识牌。水房的墙上钉着两排相对而立的大镜子,镜子下面则是两排水龙头和公用长形洗脸池。此时时辰尚早,整个水房的中央只站了一个黑发及腿的白衣女人,正对着镜子,用一柄月牙形象牙梳,慢条斯理地梳她的头发。之所以描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那梳子实在巨大,握在那女人的手里简直像一把西瓜刀,长长的梳齿只有一半吃进女人的秀发,另有一半伸到半空,随着女人的手缓慢移动。
邢秀雯打了一个寒噤,也许是冻着了。她离那女人远远的,背对着她选了个水龙头。臭公馆里怪人真多,她暗想,难怪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打开水龙头,不禁皱起了眉头,雪白的,像啤酒一样泡沫丰富的水顿时涌进了她的牙缸。难道水杯里沾上洗衣粉了?她不甘心地把杯子洗了一遍又一遍,可那水还是直冒泡沫,涌得满杯都是。会不会自来水里的漂白粉太多?于是她耐心等待,等了半分多钟,泡沫总算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可那水丝毫不见澄清的迹象,简直浓得像牛奶一样白。
“喂,自来水……?”她猛地抬起头,从墙上的镜子里望过去,哪里还见那梳头女人的身影?只有一面又一面镜子的幻象,被重重叠叠在镜面的世界里。然而,当她无意间一转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梳头女人,正站在她的身前,还在梳她的头发!
她顿时浑身冰凉。
她再次偷瞄了镜子一眼,没有错,镜子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没有那柄西瓜刀一样夸张的梳子,没有那女人,什么都没有!她感到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想喊,可是嗓子干裂得发不出一点声音。那杯牛奶一样的冷水在她的牙缸里不停晃动,她浑身剧烈哆嗦着,生怕那女人转过身,朝她走过来。
鬼啊……!她心里拼命祈祷,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就大慈大悲放过我吧……
可老天偏偏不遂人心愿,越是心里有鬼越容易上身。刚刚还安静无比的水房,此刻偏偏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而且,不偏不倚正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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