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 高俅(二)
作者:绿林草莽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58

东京的小茶楼上,茶博士殷勤的上来续水。

不是什么大官在喝茶,看官袍的服色,无非就是些绿袍、青袍的小官罢了,崇政殿里问政的事情肯定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身微言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也可以议论朝政——只要不犯什么忌讳,文人才不怕皇城司的阉人呢!

说起来,东京的皇城高墙,还真就验证了那句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城就是个大漏勺,别说是崇政殿上的事情了,就算是**哪几个嫔妃闹不和,弄不好转过脸来就能在桑家瓦子的戏台上看到这出戏了——当然人物姓名会隐去,然后假说是天宫上或者上古的事情了。

为首的穿绯色官袍的官员轻轻吹着茶杯里的些许水沫,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道了句:“宿太尉、盛学士那一本,够殿帅府忙活一阵的了,可想而知,西府也有的忙活了,无论是辽人还是京东贼人,没一个是三两万人就能打发了的。”

大宋建国初,赵普曾任枢密使,礼遇与宰相同,故而号称二府。掌政务的中书门下,是“东府”,掌军务的枢密院,则是“西府”。这人说得有道理,枢密院虽然不直接执掌兵权,但是没有枢密院的调令,谁也调不动军马。

征辽,剿匪。两件事都要大军开拔,少不了枢密院得忙活几个月,甚至不止。

“令丞说的是。”原来刚才说话的是鸿胪寺都亭驿的令丞,眼见现在说话的青袍官应该也是都亭驿的主簿或者录事了,“不过宿太尉和盛学士参的这一本,可是一石三鸟,不管是辽人,还是京东匪首王伦,亦或是西府里挂名的那一位,都有的受了。”

“哼!”只见一个不穿官袍,一身士子打扮的年轻人冷哼着说道:“张主簿何必说得如此隐晦,正是高俅这等以人为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窝囊废把持朝政,才是天下匪乱不休!天子不修德政,偏听偏信,早晚要出事!诸君岂不见太湖黔首为‘花石’所困?”

“志宏,你在太学中,官场上的事,知之甚少,说话点到即止,多说无益啊!”那令丞提点了一句,东京可是个大漏勺——不仅仅是皇城如此,万一这话传到高俅耳朵里,他们可就有的受了,毕竟高俅因为乘坐肩舆而被御史台参的本子,摞起来起码得有三尺厚了,他对此是毫不在意,但是那几位御史,可都是去了州、府里做清要的官职去了。

“令丞,正是朝廷诸公昏聩欺君!天怒人怨,才导致去岁数路大旱,如今江南、京东又是乱象丛生!以学生愚见,再不荡清积弊,这天下还得乱成什么样?!诸位也是食君禄的,何不朝参一本?!”那个太学生依然义愤填膺的说着。

“志宏!住口!”那个令丞一拍桌子喝住了他,“越次了!”

没错,这个“志宏”说的,已经不是一个太学生,甚至是他们几个小官可以讨论的话题了——因为这个太学生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了坐在御塌上的那一位!

“怕什么!他还能封住天下人之口么!但一死尔!若能扫清积弊,邓肃还怕个‘死’字?!”原来这个太学生叫邓肃。

太学生邓肃,少警敏能文,善谈论。李纲见而奇之,相倡和,为忘年交,入太学。如果历史的轨道没有发生偏移,今年他就会作诗十一章,讽刺东南贡花石纲了,当然他也会被屏出太学,再到了钦宗的时候,则会因为殿对,补承务郎,授鸿胪寺簿了,而后金人犯阙,被命诣金营,留五十日而还。张邦昌僭位,肃义不屈,奔赴南京,擢右正言。

只不过如今的时代,已经被王伦弄得面目全非,谁知道邓肃日后是为了李纲被罢相上疏谏言被罢黜,还是能做到宰执一班,还是被杀了呢……

不过眼下,几个官员都默不作声,雅间里只有倒茶的流水声。几个官员心里长叹:朝廷积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是仅靠他们几个位卑言轻的小官就能一举扫出朝廷上位高权重却无为的二府三公,哪里还要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和王安石的熙宁变法?

说是冒然上疏,弄不好太师一怒,他们几个小官就要革了官籍遣入民籍了——一辈子考个进士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入了官籍,可以免了家人徭役活得痛快些么?最不济最不济,也得是放到远恶边州去做个小官,试问天下哪处军州比得上东京城里的花花世界?

有道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话糙理不糙。

雅间里尽是一片沉默,空气凝重的都要滴下水来了。

猛然间门被推开,一个小官窜进来,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茶水,扬着眉头问了句:“诸位,京东又出大事了!”

“大事?京东事已至此,还能出什么大事?那王伦谋逆称帝?”邓肃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丢了一句冷冷的话。

刚闯进来的小官多半是知道邓肃的臭脾气的,也不理他的疯言疯语,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金乡知县举县而降,梁山大军正在攻击任城县!”

“混账!”邓肃拍案而起:“金乡知县食君之禄,却丝毫不为君分忧,这等欺君卖国之举,这等贪财忘义的无耻小辈,也能入朝为官,为百里亲民官?菜市口上凌迟了都是便宜了他!”

“志宏,安生些。”令丞皱着眉头嘟哝了句,心里还在嘀咕:也差不多是时候疏远邓肃了,否则日后光是他这张嘴,也得把雅间里的这帮人给害惨了。

“安生?”邓肃怒极反笑的说着:“诸君!诸君!正是诸君!”他的手指把在座的全指了一遍:“正是诸君不作为,放任两府三公弄些乌烟瘴气的草包进来!这才使得圣听不聪啊!诸君!醒醒!”

在座的几个官员哪里还敢应他一句话?谁闲着没事会把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来?

“也罢!诸君不作为,邓肃也不与诸位同流!”说着抄起匕首来!

“志宏!你这是干什么!”

“刀剑无眼!志宏!放下!”

邓肃这番举动,把众人都吓坏了,这邓肃历来就是疯言疯语的,今日若是真疯了,一刀子刺过来,谁受得了?!

嘶啦一声!邓肃的刀把席子割破,面色铁青的说着:“邓肃今日,与诸位割席!”说着扬长而去。

看着邓肃远走的背影,众人长吁了一口气——他割席断义,也就是不准备跟自己做朋友了!正好,也省得日后让他的嘴给连累了!

这帮小官在这议东论西的时候,整个殿帅府都变成了一锅粥了,乱糟糟的不像个样子。

高俅在看着一本名册,拿着笔——一只拳头捏着一支笔管,谁看了这景象也得知道,眼前这人肯定是不识字、不读诗书、不会写字的草包了,不过这种人也得高居殿帅之位,也算是今朝的奇迹了,高俅念念有词,手中的笔不停的在名册上画圈、打叉。

“此子,可。”

“此子,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