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子墨很不幸发现他的脚地崴了,一转身,更不幸地发现女士已经近在咫尺,滴着黑黄粘液的利齿大张着,阵阵恶臭扑面而来。
子墨只觉满嘴苦涩,认命地闭上眼仰高头。正在他默默祈祷,那对尖牙能首先与脖颈来个亲密接触,也好给他个痛快时,却听咔嚓一声脆响。
……
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
“苏公子,你怎么样?”席莫提剑走过来,一把扶起子墨,关切地问道。子墨的发髻已经乱了,身上的衣服也被一路上的枝丫勾破数处,好在除了脚踝还有些麻麻的使不上力之外,并没有其他伤处。劫后余生,神色还有些恍惚。
地上,女尸抽搐地摊着,尖利的指甲仍不放弃地划着石板,那声音让子墨回神,随即难受得直皱眉。
感激地道了声谢,子墨抬手擦着额上的汗珠,刚才实在是害怕到了极致,反而顾不得许多,如今才觉得心脏怦怦地几乎跳出喉咙口,手软脚也软,全身的疲累一起回笼,差点再次滑回地上去。亏得席莫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搀住,才没有出丑。
席莫环顾一周,从怀里掏出盏手掌大小的油纸灯放在空地上,点燃,柔和的光线驱走了一丝夜的寒冷,在此时此地真如雪中送炭,有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这一刻,子墨是庆幸的,如果席莫没有走同一条道,又或者他再晚一点出现,现在就只能和女尸对啃了。再次朝席莫微笑致意,刚想问其他人怎么样了,却听到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要不是在这安静的夜里,恐怕都根本察觉不到。
两人面面相觑,在对方的脸上同样读到两个字——高手。
难道是外援?不及多想,脚步声已经非常之近了,两人同时回头。
“林少侠?”席莫惊喜,正想上前,衣袖却被人拉住。
苏子墨表情凝重,视线慢慢下移,定格在林溪手握的金色权杖,一滴一滴还在淌血。
林溪还是原来的模样,可神态气质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昏暗的火光下,那张英俊的脸扭曲着,漆黑的眼睛直直看向子墨,子墨只觉得心脏被攫住一般,透不过气来。他一定杀过很多人,子墨想,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杀气收敛到若有若无,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即将杀人时,表现得如此从容。
“你看出来了?”林溪挑了挑眉,他的声音很轻柔,却不知为何让人寒到了骨子里。
子墨脸色苍白,苦笑道“孔雀羽。”传说中枯叶的武器,在他手上。
“啊,那是我刚找到的。”林溪一脸的无辜,眼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凶狠。
子墨闭眼,努力地压抑着什么,才又缓缓开口“血,是红色的。”在这里,只有活人的血才是红色的。一抹粉红的倩影在心中闪过,子墨心里一痛,不,不会是她。
桀桀怪笑暮然响起,在这空旷的走道里徘徊不去。
席莫此时已经有些明白过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林溪手里的孔雀羽,“你是枯叶?”三分笃定七分慌乱,握住剑柄的手指微微泛白。
林溪却不看他,只一径望着苏子墨的方向,凉凉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恩?可是这个?”说着,一只绣花鞋被抛至两人面前。子墨脑中嗡的一声,却还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抱住身旁人。转头一看,果然,席莫的眼睛已经烧得通红,浑身抖得厉害,正极力往前迈,若不是子墨牢牢箍住他,恐怕早就冲过去了。“兰儿,你把兰儿怎样了?!兰儿!”
苏子墨鞋底磨着地面,被拖着走了好几步,焦急地劝道“他是故意激怒你,别信他,香兰没事的,一定没事。”其实到底有没有事他自己心里也没谱,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此时的林溪,席莫绝对打不过,再加上他手里的孔雀羽,如果贸然出手,他们就肯定有事。
“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林溪眼神阴郁地望着子墨,冷笑道,那表情仿佛在看笼中垂死挣扎的小动物,带着一丝对弱者的怜悯、轻蔑和——虐杀者的兴奋。说完高举孔雀羽,飞身而来。
席莫此时也顾不得会伤到子墨,一把挣脱开来,正要迎面对上,却被子墨斜地里猛的撞开,他的一击本来没有多少威力,但胜在突然,又是使上了全力,居然也把人撞偏了两三丈远。
罢了罢了,刚欠你一条命,现在就还了吧。
苏子墨大喊一声“走!”,随即迎向林溪,按下腕上的开关。
梅落蜂影针,顾名思义,六枚钢针自盒上小孔激射而出,成梅花形状,出其不意,往往对手还没察觉,钢针便已临身,即便是武林高手也很难躲过,更可怕的是,一旦接触皮肤,这些钢针会立刻散作上百根的小针,细如毛发,且涂有蜂毒,深入皮肉肌理中,就算不死,也剩半条命了。
如此近身发难,林溪却强提内力,硬生生止住了前倾的趋势,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在空中打了个旋,随即退开,连片衣袖都没碰着。子墨心里一凛,这个人,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得多。
林溪脚步不停,顺势跃向另一侧,朝着前方犹豫不定的人俯冲过去,嘴里却轻飘飘地甩出一句“喂,不想知道杜香兰怎么死的?”
席莫离开的脚步一顿,身体止不住地再次颤抖,他从小看到大的师妹,他发誓要呵护一辈子的未婚妻,他整天咋咋呼呼像个男孩子的兰儿,他的兰儿!
悲愤的眼中泪水夺眶而出,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席莫唰地转身,额间青筋暴突,向来平和的脸上透出刻骨的恨意,“你……”话未出口就已被两根瘦长的手指随意一点,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低头,金色长剑穿胸而过,扎出一个血洞。
此时,林溪的眼中已经盛满浓浓的杀意,脸上却一派云淡风轻,右手的孔雀羽缓缓拧动,缓缓旋出,带着倒钩的剑尖一点点撕扯着大片血肉,他很享受地注视着席莫疼痛到扭曲的面容,享受着他吼破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的绝望,甚至享受他眼中由愤恨渐渐转为恐慌直至灰败的过程。这一瞬,对常人来说快得不够喝口茶的,可对于席莫来说,却长得仿佛过了千万年,长得仿佛他生来便已经受着这种痛苦,不曾改变,不曾断绝。
嘭,高大的身躯沉重地倒在地上,一抽一抽,大量的血柱仍不断地从破口处喷涌而出,开出一朵艳丽到极致也邪恶到极致的血花。
“他说的很对,我是故意激你的,杜香兰还有用,暂时不必死。”林溪歪着脑袋,仿若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耐心地对着断气的席莫解释道“杀你很简单,可是要开这样一个洞,还不能有其他伤口,却是难的。”说着转过头来,露出个温柔到极致的笑容“你说呢?子墨。”
恶魔。
苏子墨眼中闪过惊惧,连退几步,手中机拓还未按下却被一把扼住了手腕,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道让他疼得冷汗直冒,嘶哑的悲鸣从牙关溢出。
啪嗒,当今兵器谱榜上有名的暗器掉落在地上,被碾得粉碎。
温热的手掌,搭上苏子墨瘦削的肩膀,却让他觉得仿佛被毒蛇缠住,湿冷的感觉渗透衣物,钻进子墨每一个毛孔。
“杀了我吧”
林溪轻笑,挑起他的下巴“我为何要杀你?”
苏子墨咬牙“你不杀我,我终有一天会宰了你。”
“哦?”林溪神色如常,手下却突然发力,一股霸道阴寒的内力自肩胛处冲进四肢百骸,仿若千万只蚂蚁啃食,又痒又痛,细细密密,子墨第一次领教这种滋味,欲哭无泪的酸麻痛楚如浪潮扑面,浪头一个高过一个。
“在那之前,你该学会识时务。”说着一个倾身压在子墨身上。
苏子墨单薄的身体微微发颤,浑身软的没有骨头一般,嘴唇咬破了,铁锈味散开,他以为痛楚会渐渐消失,或者断一会续一会,可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每当他眼前模糊,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林溪就会强行度一口真气给他,让他瞬间又清醒无比。
“我真喜欢你这个样子。”林溪原本清秀的脸上浮现疯狂的愉悦,他喜欢美丽的东西,尤其喜欢把这种美丽从高高在上的位子拽下来,狠狠踩在脚底的感觉。
整整一个时辰,子墨出汗越来越多,到最后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得,破碎的呻吟从齿缝间流出。林溪趴在他身上,并不动他,只静静地看着,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
“你若求我,我会饶你这一回。”手指拨开粘腻的发丝,贪婪地抚摸着子墨白瓷般的面颊。
苏子墨真想冷笑,但此时他已无这份心力,他想起谷梦楼的刑掌堂,若和眼前这个人比起来,简直都不够看的。
夜,依旧深沉。
苏子墨哆嗦着修长手指轻扯住对方的衣领,闭上眼睛,“求,求你。”声音细如蚊蝇。
“这就受不住了?”林溪埋在子墨颈窝里嗅闻着,运起内力朝着肩胛骨轻拍出一掌,解了子墨体内乱窜的阴寒之气。
苏子墨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痛楚一去,眼皮立刻耷拉下来,身体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要靠沉入黑暗来恢复些元气。
才要沉沉昏去,下巴一紧,毒蛇般纠缠不去的魔爪把清醒叫了回来。
“才刚饶了你,就给我装死?我还没乐呵呢。”
子墨睁眼,望向面前人面兽心的家伙,忽然绽开一个魅惑到极致的笑容。
热气袭来,子墨舒展开身体,任由急切的吻落在脸上各处,眼皮、耳廓、唇瓣、尖尖的下巴。林溪细细地允吸着唇下的每一寸肌肤,还没来得及感受绝妙的滋味,背上一紧,无数根牛毛小针猛然刺进皮肤,一股钻心的疼痛沿着脊梁骨直窜脑门,“啊——”一声暴吼撕破天际。
苏子墨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跑开十几步,才懒洋洋地回身,拍了拍手上尘土,“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耐心不好,等不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