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石室内，空气之中似乎弥漫着一股窒息的味道。

不知在什么时候，萧朗的额头上已经泛出了丝丝汗水，脸上也透着一股略见慌张的苍白。

目光带着几分忌惮地掠过那坐于藤椅之上的女人。

后者却表现出一股淡然自若的神态，仿佛这一切跟她无关一般，她仅仅只是个看戏人罢了。

目光在那女人的身上停顿了片刻，萧朗的脚步向后退去。

只不过，那一口正宗软糯嗓子的光头壮汉玄貘却突然向前踏出一步，磅礴的身躯挡在他的跟前，脸上挂着的是如猫捉老鼠一般的戏谑心性。

近乎自负的胸有成竹若非装腔作势，便是来源于自身的强大修为。

“我们有仇？”

萧朗问了个自己也觉得挺尴尬的问题，但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敢保证，只要那个毒辣的女人嘴里吐出一个杀字，这个修为远远在他之上的光头壮汉会毫不犹豫地一掌将他拍碎。

“没。”

玄貘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依然精致，如那一头莲花，一勾一勒一笔一画都极具心思，配合他粗犷的体态容貌，无疑是巨大的反差。

眉头皱了皱，萧朗把目光重新转到女人的身上。

女人那只雪嫩纤柔手腕轻微摇晃，被红绳牵引的朴雅酒壶也在空中晃动，带出一个能蛊惑人心的轨迹：“你叫萧朗？灵山派守魔狱的杂役弟子？”

萧朗一怔，立即点了点头。

她瞥了眼萧朗，似乎没发现能够让她看第二眼的特质，便略微沉下头去，漫不经心地把弄着手上一枚墨绿色的戒指，道：“听说你跟萧植关系不错。通过萧植的关系，你才来炼药阁这里做事的？”

“是的。”

萧朗微笑点头，愿意将萧植摆出来谈，这事恐怕不用到非见血的地步。

萧朗这一脸看似小人得志的肤浅神情，似乎对他这么个被她视作一文不值的小人物心目中，能被萧家大少爷当成碎骨，就是天大荣幸的事情。

这装癫扮痴的作风是在万花楼学来的，技巧则是与天斗与人斗磨练出来的。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不是经久不衰的老话吗？

“笑得真假。”

女人却是一针见血，但没转身，仿佛就感受到了萧朗笑容里不可告人的奸诈。

她两根手指捻住酒壶，拿掉盖子，顿时一股香气流溢开来，这酒断然不是坊市上花点钱就能买到的那种。

她喝酒不是浅尝小酌的那种，而是一口灌满喉咙，倾泻直下，然后任由那一口酒在腹中烧火，她盖上酒壶，轻轻呼出一口酒气，道：“仔细一想，你这样的人，挺可怜的，不过也怪可敬的。以前倒听闻了不少你被萧家少爷戏弄的事，没想到也能让你翻天了。”

“其实你不也挺可怜挺可敬。”

萧朗眉头微蹙，深深地望了女人一眼，忽然道，“一个女人要爬到你那个位置，肯定不容易，要回报就得付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所以我才敢大言不惭地说你可怜，没笑话你的意思。”

女人略微一怔，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如刀锋一般直视着萧朗：“你知道我是谁？”

萧朗略微一笑，淡淡道：“能够在炼药阁内如此清闲地吐纳吸气，又有如此修为高深莫测的手下，全渭城内，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得到，竹叶青。”

竹叶青沉默了片刻，忽然淡淡笑了起来，打趣道：“玄貘，他竟然瞧出了你是高手。”

玄貘微笑道：“我本来就是，整个渭城的人都知道。”

萧朗的神色转忧为喜，仿佛苦心经营的东西拙见成效一般。

竹叶青浅浅一笑，收回目光。

她对于这个完全不着痕迹地，一步步地让对方走入自己的陷阱的少年，她所表现出来的，却只是略微的沉默。

“我今天不为难你，不是因为你是只匍匐在我脚下的小蚂蚁，也不是因为你几句话一番作态打动了我，只是因为这是个我喜欢的地方，不想染上了肮脏的血，仅此而已。”

“多谢大当家不杀之恩。”

萧朗笑容牵强，除非是心境到了八风不动境界的神人，否则被一个娘们如此不带脏字却最能伤人的挤兑都不可能做到心态古井不波。

“大当家？”

竹叶青略微一窒，随后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随后目光深深地瞥了萧朗一眼，才带着那名叫玄貘的壮汉，走出了石室。

萧朗来到紫竹藤椅旁边，却没有躺上去，而是蹲下来，轻轻地嗅了嗅，紫竹藤椅上，还遗留着竹叶青的味道，还夹杂着上等竹叶青的酒香。

刚走出房间的竹叶青下意识转头，看到那个背影，手一紧，紧紧抓住酒壶。

蹲在地上的萧朗面容深深地埋入在黑暗中，一张脸笼罩在从炉鼎内弥漫出来的烟雾中，如妖孽现身一般，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冰原赫赫有名的雷公婴，一个拥有洞玄级别的修真高手，虽然也曾在萧朗的心坎里烙下了深深的一个印，让这个渴求实力的男人更加如饥似渴。

可一个竹叶青，却让萧朗真正第一次如此的措手不及。

修为固然重要，可比修为更令人垂涎的东西，会是什么？

萧植酒后吐真言，竹叶青的修为只是养体品阶。可这样一个连洞玄没有突破的女人，却能够把一个拥有数百名修真者的家族打理得如此显赫，这需要的是怎样的一种能力？

第一次，萧朗如此久久无法释怀。

第一次，他总算明白了一个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

一只蝼蚁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只蝼蚁可以带领一群大象打出一片大大的江山。

石室内重新恢复了平静，一缕缕的轻烟，从深邃而显得有些阴暗的石室飘出，从外面看去，只见里面有一点星光闪烁着，一个蹲在地上的少年，背影在微弱的光线照耀下，在地上拉出一道影子。

光线越来越弱，那影子，也越来越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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