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浅眉顺着木桶壁上无力滑下,仰躺在浴桶里,一手还握着丝衣搭在胸口,一手紧握着法器搭在桶上,她喘息着呼吸水面上的空气。
此番必然无幸了,她能感觉到奸贼透过窗纸破洞落在她皮肤上的目光,如将她活活生吞一般,但是此时手握生死,她的心情反而宁静下来,一种超出束缚的欢悦油然而生。
“呼——你看我——呵——敢不敢!”浓重喘息的声音中,是完全解脱束缚的欢悦。
她的眼神有些散乱地望着天花板上精致的花草文彩,这种天花板历来只有守护修士的正房才可以使用。
“嫁到秦家,家资和体面都有,有什么不好的呢?”
赵浅眉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娘亲的温柔声音,她摇摇头,喘息着说出一直埋在心里的话:“娘,你——呵——你们……都不懂的……”
这句话,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从十一年来都被家族评价为识得大体的优雅女子口中说出。
其实赵浅眉还知道,家族里许多女孩子比她更识得大体,她们每一个都优雅端庄,妩媚可人,但是她们不会被长老们如此评价——因为家族不担心她们不识大体呢!
赵浅眉自嘲一笑,她上青城时是如此喜悦,本以为能脱离的,她真的是尽力了……
她修行受挫之时,有时会坐在高处远望。看着地上的花花草草,她就好像回到了阿爸抱着她登高的那些时光,那时她对阿爸说,阿爸,它们在对我招手呢,阿爸就说,那是英雄们的化身在守护她。
花花草草只会向她招手,从不会对她说要识得大体,故去的阿爸也不曾这样说,阿爸只会用胡子扎她的脸,对她说,阿爸很疼浅眉……
可惜阿爸去了,就再也没有人这样说过,现在,她也要去了……
手中的法器红光渐渐闪烁起来,随后赵浅眉听到了贼人脚步声在台阶前停下,还在色厉内荏地威胁。
她散乱的眼神一凝,脸上不由露出讽刺一笑,以为这样的距离就安全了么,还想等着她体力枯竭,真是不了解修士的实力啊……
体内尚未完全启动的秘法慢慢停止,手中的法器红光慢慢熄灭,她既然知道奸贼停在了那里,也就不急着拼死,就算药力下身体酸软地不能动弹,但是真气仍然可以转运,这是炼脉期对异常状态的抗性源泉。
赵浅眉慢慢催动了真气,开始转运大周天,气息是有些紊乱,但是只要有强力推动,仍然能够慢慢转运的,秘法之所以能凝聚出法力,无非是数十倍地加强了这种推动力,而现在秘法停下,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贼人还在满口污秽,似是在等待,或者是犹豫和试探?难道以为她会晕过去,然后任他为所欲为么?
能让一个修士兴不起反抗的,只会是另一个修士,血脉灵性觉醒在带来守护责任的同时,也带来了凡人不可想象的抗争能力,这是古时候英雄的能力。
英雄的力量已从祭坛上降落到了民间的血脉中,但这种守护和抗争的意志,仍是不可玷污的。
赵浅眉既然置生死于度外,也就全不理会贼人在台阶下的叫嚣,只是一意转运大周天,只要能完成一周,体力就能大大恢复。这是血脉灵性激发后,血肉与气息之间的永约。
似乎骂了半刻钟时间,贼人声音似是一顿,接着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显然是小芝小倩看见这边情形奇怪而赶来,这两个陪嫁小丫头倒是一心为着她们的小姐!
赵浅眉的心里一暖,她的喘息已经平缓了下来,药性仍然在散发,体力没能够自然恢复,但是大周天已经转运了大半,马上就要回灌丹田了!
“你们不用过来,我在和夫人商量事情。”贼人又换成了秦岳的沉厚声音,略带严厉,完全听不出是假冒的。
细碎的脚步声一顿,踌躇了片刻,又远离了。
在秦岳的积威之下,两个小丫头不敢违抗,她们一边碎步离开,一边哭丧着脸。
贼人开始在门口踱步,似乎在思考处境,急躁的脚步声显示着一种危险的临近,赵浅眉加紧转运真气。
“再给我一点时间!”她喃喃地祈祷着,解脱的笑容早已不见。
适才毫无希望,才置生死于度外,现在有了希望,赵浅眉心里反而紧张起来,忍不住泛起暗暗的期盼。
犹如漫漫长夜的等待过后,在每日晨光中,门楼上那株月光草上的露珠一样,这是最卑微的期盼。
她习惯这样的期盼,因为这样,纵使失望也不会太深,还能使她留有一份优雅体面,虽然这份体面不值得一提。
但她已经四年不曾进步,一切都抛弃了她,除了花草、丹炉、或许还要算上两个小丫头,她已经别无所有,只剩下这些了。
贼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赵浅眉的心也高高吊起,真气的转运离回归丹田就只有一寸了,她冥冥之中越发感觉到那种危险的临近,希望的门正在关上。
希望的门缝越窄,她的期盼反而越强,不再是清晨的露珠,而是月光的海洋一样,渴望的潮汐涌动着,完全打破了她平日里所习惯的优雅。
“踏”贼人脚步声一顿,她的心里一抽,秀气的幼眉微蹙,眼框泛红,眼睛里有着水光。
“阿爸,保佑女儿!守护天地的英雄们,浅眉……”
她微瘦的玉颊完全苍白起来,玉唇也褪去了粉色,微微颤抖着,脸上是几乎要哭出来渴求。
“踏——”贼人一步跨上了台阶,她的明眸一暗,真气还是努力地向着丹田推进了小段。
“轰——”贼人踢开木门的声音,她的身子一抖,真气停在了离丹田一分距离处。
“罢了!”赵浅眉急促地换做秘法催动,桶边右手中的虎印法器又开始红光闪烁,瞬间蓄势待发。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嫣红,刹那间艳丽无匹,嘴角强笑着扯动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就待门口的贼人再迫近最后一步。
一瞬间,屋子里的气氛莫名凝滞了,这一刻格外漫长,几乎看不到尽头,让赵浅眉怀疑起了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按在了她的右手上,她的法器停止了闪动。
“呼——”一片风声中,视野白茫茫一片。
是同伙……赵浅眉感觉到她被什么盖住了,一个身体贴在了她的脑后,她的心瞬间沉到了深渊。
“罢了!”眼中一片晦暗,她全力催动了秘法,心里已经别无他念。
那只手离开了她的右手,又伸到她身前,隔着什么粗糙的布料和柔顺衣物的丝质,在她胸前摸索了一下,按在她的胸口膻中穴上,一种奇异的气息封住了她的气脉,催动的秘法停息下来。
这是……法力?
身后人一只手按住她胸口,又伸出另一只手按住她右手,身体也随着倾下来,她听到耳边呼吸的声音传来。
“这个法器不是这样用的。”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在她耳边说着。
还要被戏弄一番吗……赵浅眉自嘲一笑,她自尽不成,竟连修士的最后尊严都失去了!
这同伙居然是修士,洗髓期?筑基期?真是……太看得起她赵浅眉了……赵浅眉的心开始麻木,她不敢去想,还会有何种羞辱在等待着自己。
身后男人在她右手上一按之后,又轻轻将她的手握住,拨弄着她手指的动作:“你感觉一下,法器这里的凸起,这个是可以旋转的……对,就是这样,然后……”
赵浅眉木然地由着男人动作,心里渐渐有种荒谬的感觉。
接着她感觉到男子的声音一顿,屋子里的诡异气氛终于活跃起来。
门口处停滞着的贼人声音叫喊起来:“小贱人装什么贞洁!人家屋子里是藏小白脸,你连小——”
贼子的声音顿住了,奇异的气息在右手中流转,赵浅眉感觉到法器在她手里颤动,她的心下一惊,他要做什么?
男人似是俯身叉着两手不方便,干脆将整个身体靠上来,左手仍然隔着什么粗糙布料按在她胸口,左臂将她左边的上半身都环住,又揽着她的身体移了一下,赵浅眉感觉自己的头靠在了一个肩膀上。
“你刚才要是一板砖砸出去,固然把贼人砸个半身不遂,但人家遁逃之下只要顺手带上了法器,你怎么追回法器呢。”男人轻轻地哧笑着。
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穿透了厚厚的遮挡,眼前似乎闪了一下紫色,同时一股温暖的奇异气息,从她的膻中穴里蔓延开来。
赵浅眉心里的木然一下子裂开,一种莫名的喜悦充盈着她的心里。
“你管我!”她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委屈和幸福,她甚至没听明白男人的话语,但是她体会到了真正的意思。
是好意……这个修士,这个高人,他在帮自己!
赵浅眉的心瞬间活了过来,她感觉到身体里药性在消散,而生机的气息在蔓延,这种生机的感觉是不会错的,她在花花草草中间感受过无数次!
“这样浪费一个法器,还不如让贼人那个一下你呢!”耳边的声音轻笑着。
赵浅眉的心正像新生的小鹿一样跳跃着,男人的话却似乎突破了她心里最敏感的地方,她又像被踩了脚的兔子一样,急声反驳道:“什么那个!你知道什么!”
随后她才恍然一惊:赵浅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恩人说话!
一惊之后,她终于感觉到,右手背上男人的手是清瘦有力的,仰靠着的肩膀是消瘦有力的……她还发现了视野里的白色是大块的白布……咦!这不就是她床前的厚布帘么!
耳边又是一声轻笑,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凑近了她的耳朵,吐气已经吹到了她的耳廓上,赵浅眉身体下意识地一动,她才发现自己完全避不开!
这时候她又感觉到,她胸前按着的男人的手,是炙烫有力的……一种颤栗感顺着她胸口的暖流传遍全身,娇躯微微颤抖起来,她感觉自己耳朵和脸上都烧了起来。
门口的贼人愣了片刻,似是瞅准了机会:“让你们打情骂俏——去死!”
前面剑锋破空的声音,竟是直接刺向了她的面前!
又许是冲着身后男人……
赵浅眉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挡住,但完全使不上力,心下大急。
“小心!”娇呼声里已经有了些惊惶。
耳边仍是一声轻笑,她右手里的法器剧烈颤抖了一下。
陡然间,强烈的法力在她手中的法器上爆发出来,隔着厚厚布帘,她眼前仍然闪过强烈青光。
“昂——”龙吟声。
“啊——”贼人的惨呼。
“嗡——”长剑插在木桶壁上剧烈抖动。
“噗”眼前的白色厚布帘上溅满了红色,微微透过了一点光线,赵浅眉的脸色瞬间白了,她睁大了眼睛,却还是看不清影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贼人的惨叫声在木桶前翻滚不休,赵浅眉感觉男人的手仍然有力地压在她的右手和前胸上,她松了口气,脸上又滚烫起来,她方才那样子……
“咻——”青光一闪。
周旭满意地看着这道三尺长的龙形青光一击而回,化作一指长的袖珍青龙,绕在女修的纤手上方盘旋了两圈。
真是久违了呢,老伙计……
(PS:此世的天花板是俗称,正名是“承尘”,最先是在府衙中流行,在修士崛起后才渐渐普及到守护修士居所,在民间反而比前者更有名,屏翠姬家在清河城是中等贵族,但赵浅眉母女不是嫡支,也没有进过清河府衙,所以母女俩并不清楚这一点。)
(PS:天花板一词不是地球近代发明,在明人笔记中就有出现。另外此世单位等,水里都尽量用里、丈、尺、寸,除非另外注明,否则不用夷制,以免影响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