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一早去找郭临川,陪他到流石峰四处走走,结果遇到师叔祖鲁平,耽搁了好一阵,恐怕他等得心焦了,余瑶加紧脚步,三步并两步来到木屋前,却见他迎着晨曦负手而立,身形挺拔,恍惚间,心驰神摇,竟生出几分景仰。那是错觉,她立刻说服自己,屈起食指在额头弹了一下,收拾起小儿女心态,举步走上前。
“早啊,看什么哪?”余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湛蓝的天空中,镇妖塔的尖顶清晰可见,像刺破苍穹的利剑,直欲破空飞去。
“早……”郭临川收回目光,眼眸中闪动着一些异样的光芒,像针一样尖锐刺眼,余瑶的心扑通一跳,隐隐觉得,从昨天来到流石峰起,他就有点不大对劲,一切……都似乎与那遥遥在望镇妖塔有关。
“我想去那里看看,嗯,不需要太靠近,没什么大碍吧?”他指的方向,正是山巅的镇妖塔。
余瑶犹豫了一下,“去看镇妖塔呵,如果只是远远望几眼,应该不打紧。”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陪我去,再好不过了。”
“不用客气,我应当尽地主之谊的。”余瑶心中疑窦丛生,觉得他的言行神神秘秘,古古怪怪,与以往大不相同。她侧过头望着他的脸,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郭临川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她的脸,“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不用担心。”
他的掌心是那么温暖,就如同过去一样,余瑶有些心乱,主动投入他怀里,如梦魇一般喃喃说道:“我们不该回来的,我有不好的预感,不该回流石峰的……”
“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就像当初在赤霞谷的瀑布旁,我会遇到你,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走吧,带我去镇妖塔!”
余瑶忧心忡忡地望着他,迟疑道:“要不等掌教回来?”
“等掌教回来,我会恳请他带我进镇妖塔,今天只是在外面看看,你说过,不打紧的。”
“你……到底想要找什么?”
“我不知道,到了那里,也许就知道了。”
余瑶心乱如麻,叹了口气,“好吧,你跟我来,就远远看两眼,千万不要乱走!”
流石峰以禁咒护山,寻常弟子不明底细,没有师长指引,不敢随意御剑飞行,郭、余二人绕过石梁岩,循着崎岖的小径向山顶攀去,二人身轻体健,区区山路根本不在话下,一边说笑,一边欣赏沿途的景致,倒也不觉得乏味。
跋山涉水,一路经过飞羽宗、御剑宗和五行剑宗,愈攀愈高,峰顶的炼妖塔在望。渐渐的,郭临川不再说话,丹田之中的元婴睁开双目,面露惊恐之色,洗鹿剑几度欲脱手飞出,窍穴内的元气种子仿佛从蛰伏中苏醒,齐齐震动,他耳畔如有惊雷不断,根本听不到余瑶向他说些什么。
他在心中默默道:“我来了。你是谁?你要我做什么?”
“你怎么了?”余瑶察觉到异样,叫他也不答应,急忙抱住他的手臂,用力摇了两下。
郭临川勉强笑了笑,说:“没事,我很好。”他感觉到嘴唇开合,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抬头望去,镇妖塔似远似近,恍惚间,他分明看到肆虐的妖气,遮天蔽日,向自己扑来,反复穿透他的身体,再一定睛,依旧是朗朗晴空,什么都没有。
“停下来,就到这里吧,别再往前走了!”余瑶凑到他耳边大叫道。
已经太迟了,郭临川为妖气所摄,失去了自我,行尸走肉一般,拖着余瑶继续前行。这一刻,他终于听到了召唤他的那个声音,陌生又熟悉,甜美而婉转,像最浓烈的酒,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让他失去理智,直想奋不顾身扑上去,挥剑把镇妖塔劈开。
她说:“你终于来了!”
洗鹿剑蓦地挣脱元婴的控制,凭空出现在郭临川身前,血光流转,嗡嗡作响,煞气喷薄而出,直透云霄。
洗鹿剑锋芒毕露,余瑶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身不由己倒退数步,脸色大变,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脊背上战栗不已。难道郭临川竟是太一宗派出的“死间”,混进流石峰,不惜性命驱动秘术,欲毁坏昆仑派的基石?若真是如此,她又该怎么办?
“咦——”一道飞虹破空而来,略一盘旋,径直落在余瑶身旁,余瑶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急忙道:“师叔祖,他着魔了!”
鲁平上下打量着郭临川,脸色变幻不定,忽然伸出右手,五指如鹰爪,牢牢扣住他肩胛,将他压制在原地。他厉声喝问道:“好大的胆子!你到底是何人,竟敢胡乱引动妖气!”
洗鹿剑倏地飞回,朝鲁平当头砍去,势若奔雷,锐不可当,余瑶见他向本门前辈动手,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不要!”
鲁平随手一挥,飞镰从袖中射出,洗鹿剑来势虽猛,去势却更快,甫一触碰,就如断线的鹞子,歪歪扭扭跌落到崖下,全无声息。
“师叔祖,手下留情!”余瑶奋不顾身冲上前,被鲁平轻轻推在一旁。
“无需担心,他只是被妖气所摄,迷失了意识。”鲁平抬头望向镇妖塔,心中疑惑不解,镇妖塔底建有炼妖池,每到初一十五,妖气爆发,偶尔会突破山河元气锁,泄于塔外,不过这次泄露的妖气如此激烈,以至于摄人心魂,难道说……难道说这么多年后,“她”终于支撑不住,不得不行险作最后一搏?
他的心怦怦跳动起来,突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今掌教不在流石峰上,镇妖塔无人执掌,长老会差不多都走空了,旁支的宗主远在断崖峰,后山闭生死关的前辈不可能出来,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何不助她一臂之力,把她救出来?
这念头一旦浮起,就再也无法消除,像大毒蛇,缠绕住他的心。
朝阳之下,镇妖塔巍然屹立,他闭目冥思,清楚地感觉到塔外的禁咒正一点点被妖气削弱,那个无数次在梦中响起的声音说:“你终于来了!”
二十年的等待,多少个不眠之夜,风露中宵,对影徘徊,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这一日。鲁平热泪盈眶,胸中再无犹豫,一声清啸,把飞镰轻轻一振,三道剑气电射而出,先后钻入郭临川体内,将妖气尽数驱散,顷刻之间,郭临川便恢复了清明,洗鹿剑从崖底飞回,消失在他丹田中。
“摄剑入体,你竟修炼到这种地步!”鲁平颇为惊讶,但此刻也无暇详询,要做的事如弦上之箭,不得不发,他将郭临川推向余瑶,厉声警告道:“瑶儿,带上他走远些,镇妖塔有变,妖气是冲着他而来的!”
“多谢师叔祖相救!”余瑶急忙拖起郭临川,朝山下奔去。
鲁平目送他们走远,黯然神伤,这是他最后一次见余瑶了,希望她倾心的那个男子,能够好好待她。世上女子多痴情,男子偏薄幸,镇妖塔中的“她”,风华绝代,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
他回转身,望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镇妖塔,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我来了,你在等我吗?你还记得我吗?你等的是我吗?”他一字一句,喃喃说道。血月草刈镰紧握在手中,渐渐伸长为一人多高,刃如弯月的大凶器,浓郁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四周草木无风自动,连镇妖塔都察觉到威胁,山河元气锁无人驱动,便自行抽取妖气,注入炼妖池中,铭刻在塔身的法阵逐一亮起,禁咒迅速稳定下来,比往常还强上数分。
只是,少了执掌之人,镇妖塔再通灵,终究只是一件死物,能否挡住血月草刈镰的全力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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