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石峰顶，巨大的山崖裂为四块，沟壑中长满了古木，枝干遒劲似龙蛇，郁郁苍苍，终年不凋，山崖之间以铁索桥相勾连，居中最高处为镇妖塔，藏剑阁在东面的悬崖上，面朝云海，下临万丈深渊，西南为熊罴崖，西北为鹿鸣崖，是直系弟子利用护山禁咒练剑的所在，禁咒布置别具匠心，由简到繁，由浅入深，于修炼剑诀大有裨益。

郭临川循着陡峭的山路前往藏剑阁，一路赏鉴沿途的风光，不紧不慢，意若清闲。他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注视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其中有旁支弟子，也有直系传人，不久的将来，他们或许会曲意交结，或许会落井下石，所有这一切，与他的资质和修为无关，只取决于昆仑掌教的态度。他心中既没有惶恐，也没有希冀，像一叶扁舟，无视风浪的决定，静静迎向未知的命运。

苍山似海，残阳如血，藏剑阁伫立在峭壁上，横空出世。

山路的尽头，直系弟子丁一氓迎上前来，微笑着说：“郭师弟，掌教在松涛阁等你，请随我来。”

郭临川客客气气说：“有劳师兄了。”

丁一氓依然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一袭白衣，卓尔不群，苍龙洞的磨难并未在他的外表留下什么痕迹，他像一柄飞剑，挺拔，坚韧，锋芒毕露。既然丁一氓回到了流石峰，说明空竹山上的交易已经结束，仙都派一行人的命运，应该早有决定，郭临川有心打探消息，又强自按捺下来，谁知道丁一氓的外表下，怀着怎样的心思，表面上愈是不在乎的人，心中愈在意，他初来乍到，不要冒冒失失一句话，得罪了掌教心目中的昆仑俊彦。

郭临川打定主意，当一回锯嘴的葫芦，偏生丁一氓也不是善于言谈的主，二人一先一后，默默无语，踩着咯吱咯吱响的木板，一路朝松涛阁行去。

藏剑阁最初只是一座木结构的四层阁楼，悬空建在一片峭壁上，与山腹中的洞穴连为一体，经过数千年开凿扩建，增加了南北两翼，远远望去，像一头趴在悬崖上的大蝙蝠，头部隐没在茂密的树丛中。

松涛阁位于藏剑阁北翼，窗外是万壑松林，风过处，枝叶婆娑，连绵起伏如波涛，由此得名。松涛阁再往北去，依次是烛阴阁、青冥阁和云阁。烛阴阁和青冥阁供直系弟子参悟剑诀、潜修冥思，云阁是掌教日常休憩的地方，不经召唤，无人敢擅入。

鹤山道人正端坐松涛阁中，喝着热腾腾的茶水，悠然自得，一名眉清目秀、颜若渥丹的道童站在他身后，神情甚是狡黠可爱。

丁一氓目不斜视，躬身行礼，道：“掌教，郭师弟到了。”

“让他进来，你去吧。”

“是！”丁一氓把郭临川引入松涛阁，转身离去，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那道童一眼。

鹤山道人和颜悦色地向郭临川说：“坐，喝杯茶，不用拘谨，这是舍身崖的茶叶，冷泉洞的水，寻常很难喝到的。”

“掌教跟前，岂有小子的座位。”

“无妨，坐，想必你有很多话要问，难得我有余暇，可以为你解惑，错过今天，就没有机会了。清明，给你师兄倒茶。”

那道童上前来，为郭临川倒了一杯热茶，眼珠骨碌碌直转，上下打量着他，甚是好奇。郭临川忽然心生警兆，隐藏在体内的野兽本能促使他远远避开，那道童异常危险，他有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一时间举止僵硬，神情极不自然。

鹤山道人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说：“你感觉到什么了？”

郭临川强迫自己坐在椅子边缘，脑子里一片空白，讪讪地说：“这位清明师弟……很危险……”

鹤山道人笑了起来，“说对了，他是青冥剑的剑灵！不过无需担心，他不会对你不利，正相反，这些日子，我想让他留在你身边，以免妖气再次摄取你的心魂，坏了修剑的根本。”

郭临川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鹤山道人对他的心态把握极准，轻描淡写道：“仙都派差不多全废了，奚鹄陨落在赤霞谷中，一干弟子也为食尸藤绞杀，幸存下来的，只有荀冶、卫蓉娘等寥寥数人，我已命荀冶接任掌教一职，暂回仙云峰，听候安排，其余外门也损失惨重，没有二十年休养生息，恢复不了元气。”

“阿阮硬撼楚天佑的定海珠，受伤极重，现在青冥阁的密室中闭关疗伤，性命无碍，不过要等伤势好转，非一朝一夕的工夫，你若能尽早炼成剑诀，或可助她一臂之力，在这之前，恐怕是见不到她了。”

“至于妖气摄取心魂，是因你道胎为罕见的‘阴阳跷’所致，‘阴阳跷’勉强列入上品道胎，诞下元婴后，能汲取妖气壮大，自也易为妖气点染，无妨，有清明在你身边，莫要太过靠近镇妖塔，不会有事，等洗鹿诀大成后，元婴稳固，就无此之虞了。”

“除了这最关心的三件事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郭临川心中有许多疑问，但自知有些可问，有些只能烂在肚子里，他微一沉吟，故意拐弯抹角道：“不知钩镰宗……会怎样？”

“你是问那余瑶吧——昆仑旁支中，不会再有钩镰宗一脉，余瑶既是你的人，就让她留在流石峰上，照顾你起居。”

“多谢掌教成全。”郭临川心中一松，又强自收敛，这一番表情，半是出于真心，半是刻意流露。从鹤山道人的几句话里，他品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钩镰宗受鲁平的牵连，会被逐出流石峰，但陆葳等人性命当无碍，最大的可能是由旁支贬为外门，对仙都派来说，倒是一个结交强援的机会。

鹤山道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安他的心，“长老和旁支宗主在安置善后事宜，不日将回到流石峰，等苍龙洞之事了却后，再行处置钩镰宗。你虽是直系弟子，修的剑诀却并非昆仑四诀之一，日后若能继承师弟的衣钵，在旁支开宗立派，也不失为一桩美谈。既然你出身仙都，又讨了钩镰宗的女弟子作侍妾，这样吧，我把钩镰宗贬入外门的仙都派，等你剑诀大成后，从仙都掌教做起，将仙都派和钩镰宗合而为一，寻个机会归入昆仑旁支，如何？”

郭临川当即起身，什么都不问，干净利索地答应道：“多谢掌教厚爱，小子定不负所托。”

他心中雪亮，从阮静到鹤山道人，无不对他报以青眼，许以重惠，他若是推三推四，那就是不识好歹，不论他们所求是什么，只要老老实实合作，总能觅得一些好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事后要赔上性命，自作聪明回绝的话，就断了最后一线生机。

鹤山道人微微一笑，“你是个聪明人，知进退，不自作聪明，很好。之前在凤凰台上，我答应把阿阮许配给你，喜欢的话，连同余瑶一并要了也无妨，这些话都作数，今天在松涛阁中，我答应让你做仙都掌教，把钩镰宗整个给你，日后归入昆仑旁支，这些话也都作数。我说过的话，答应的事，从不反悔，只要你有这个能力。”

“是！”

“你暂且在文心阁住下，潜心参悟洗鹿诀，其余的事，不用多想。洗鹿诀虽非昆仑四诀之一，威力却毫不逊色，只是我对这门剑诀所知甚少，不能指点于你，让清明带你上熊罴崖，以护山禁咒磨炼剑诀，或能有所进益。清明身份特殊，剑灵之事，殊少有人知晓，你口风要紧，免得惹出是非来。”

“是！”

鹤山道人久久凝视着他，突然意兴阑珊，挥挥手说：“好，你很好，好自为之，去吧！”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