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黎明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552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无聊的冬泳比赛上午十点半才开枪,十一点半结束,但我们在早晨八点便开始忙活。

参加比赛的人来自市里几个大企业,大多是些经理头头。每个公司都包了船,加上电台、报社的记者,忙起来倒是真像回事。

因为江边出租的快艇只有十几艘,所以开发公司的经理找上汪洋帮忙。汪洋搞来了四艘,其中两艘是稽查大队退下来的旧船,加上我们这些人,面子给的十分足。

当然,这也是看在他名头的份上。开发公司承包下市里整个开发区的兴建工程,总能让汪洋找到满意的回报。虽然头天小腰没有接受鸡头的邀请跟我们一起来玩,但我能看出她对我们这些人的生活很有兴趣。第二天早晨我还在套救生衣时,她已经穿着薄薄的羊绒大衣找到了我们。

“我说她脑袋缺根弦,绝对不假。”鸡头边叹气,边求小腰立即回家换件衣服。快艇上湿气很大,浪头打到船帮,即使穿整张的羊皮也挡不住水花。

小腰没在意,眼睛询问我能否一起跟着下船。

我把东子、斧头分到另一只船,带着小腰提前在江上玩了起来。掌舵的是汪洋找来的朋友,与我们脾气很合的来,偷『摸』带我们溜到没人处飙船。这比开车兜风要痛快的多,阳光散在水面,随着浪起起伏伏似乎又可以被串起,风透过胸口,很快又会从四周兜回,一切就像永远不会消失一样。

我想,那些喜欢江喜欢海的人,会和我那时的心情一样。在这里,所有都可以重新找得到,无论看向哪,都可以看到刚刚曾错过的东西。

如果错过的只是自己的时间,我真的愿意一辈子在这里活着。

发令抢响之前,我装模作样的往船上搬了许多救生用品。不过事情很有意思,当我认为一切就这么结束时,汪洋却给我们出了道难题。

比赛是往返,从岸边游到江中央的一座小岛,然后折回。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游泳不是跑比赛,尤其是活水。在江里游二百米,不比在陆地上跑一千米轻松多少。何况岸边到江中小岛足有三四百米,往返的话,不是那些老胳膊老腿能经受起的。

老板们跳下水游出一百多米,记者便开始登船准备去江中岛继续拍摄。而这时,我们的船一直跟着的开发区老板突然冲我们挥手准备上船。

纳闷的把他接上来后,老板边擦水边说:“赶快下去一个,到岛上我再换班游。”

“下去一个?”我惊奇问,“这还带接力的?”

老板哈哈笑了起来,“做做样子,我这种年纪还真能游那么远?不用游的快,跳一个坚持到岛上就行。”

“不是有电视台的吗?”小腰追问。

老板点头说:“拍的不能放,到时候放放领奖就行。”

我这才发现,那些跳下水的老板们都已经登船,不由恨起汪洋没有解释清楚这一切。

“我不会。”二郎第一个反应过来说。

“我也不会。”鸡头想也没想就跟着说。

“别磨蹭了。”二郎和修鬼抢着帮鸡头扒衣服,没理会鸡头的抗议,只给他留了条内裤。

小腰脸红的转过身,鸡头拼了命的喊,“我没穿泳衣,我他妈怎么游。”

“悠下去。”二郎和修鬼扯着鸡头的手和腿,就这样丢进了江里。

一直闷不吭声的老k终于吐了口气,拿过刚才没用过的喇叭,大声吼着加油。

老k底气足,整条江上的气势都没有我们高。鸡头也来了劲,狗刨没用,又是仰泳又是自由泳,就是速度慢了点。

到了岛上,鸡头上岸第一句话没有责怪我们,而是指着架起的摄像机说:“哥们刚才标准不?上不上镜头?”

“又他妈不放,你扯没用的干嘛?”二郎嘀咕着骂了一句。

简单休息了一会,后半程依然是这样。只不过换成了东子代替,知道真的不能上镜后,鸡头死活不肯再下水。临到最后。如果只为了能看到尽头两个或几个狼狈疲惫的影子,那就干脆陷在原地依赖,至少会减轻无力紧握又不敢松手的悲哀。

从那以后汪洋变了一个人,不仅是『性』格,还有态度。

我这时才明白汪洋在收费站莫名激动的原因,也明白为什么他非得与郭超针锋相对的原因。

这些事我没有告诉其他人,我不想一件不普通的事被别人看成普通。

所以我忘了这些准备新年。父亲那年的阳历生日在腊月二十七,我想给他办一次寿。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办了,至少我觉得我的以后会有副人样。

我花光钱买了套像样的衣服,一套手工的烫绒西服,配上一双手工的烫绒布鞋。没想到哥们都觉得这一身挺讲究,于是,我难得想出的行头又***成了工作服。尤其那双布鞋,我一个人穿的话,或许别人认为我有点个『性』。但一群人都在大冬天这样穿的话,听到的只是一声“一群神经病”。

我在市里最好的一家蛋糕店订了一个三层蛋糕,老板告诉我他们的牛油黄油『奶』油全是进口的。

“不是进口的,还是进屁股的?”鸡头心疼他的钱,不屑的说:“订个蛋糕,送个寿桃吧。”

我突然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死皮赖脸磨着老板免费送了一只寿桃。

不过父母始终与我眼光不同,父亲看到蛋糕时责怪我『乱』花钱,看到寿桃时却笑了出来。那只寿桃被他当作宝贝放进了冰箱,“今天菜太多,先吃好的。”父亲这样说。

我知道,其实他是舍不得吃,那是我作为一个儿子,第一次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二十多年中唯一的一份。

我很自豪,也很感激鸡头的主意。晚上从母亲那里难为情的借了点钱,我打电话把哥们都叫出来摇头。

在一家小迪吧,白天旱冰场,晚上做舞厅,地板滑的让我站不住脚。不过尽管喝了不少酒,我还是玩命的扭动着全身,因为我开心。

让老爸笑一次,这对别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对我来说,这比什么都难做。

摇累了,我们都不想散伙。岁末等不及开始放烟花的人家很多,我们爬到市中心一家专卖店的房顶看别人的喜庆。大概烟花是唯一一种可以不必嫉妒眼红而分享的东西,我们看着、笑着,想起了我们的和平区。

“过完年,咱不用别的地方糟蹋钱,天天在汪洋那摇。”我躺在修鬼腿上说:“你个虎玩意,以后别嗑『药』了,跳舞就跳舞,别把自己嗑傻了。”

修鬼笑着不言语,和尚却『插』嘴问:“峰哥,我能不能去?”

“咋不能去?我和修鬼去你们就能去,除非你不爱去。”我接口说。

“我又没见过汪洋,也没帮过他的忙。”和尚唯唯诺诺的说。

“见过我俩就行呗。”修鬼打断他的话,啐痰说:“我估计也不能让咱当门卫迎宾,咱去了赚两年好钱,回头各回各的家,各找各的妈。”

“想的还真他妈远。”老k似乎不愿意听到这种话,截口说:“咱去看看吧,反正也没事干。”

就这样,我们晃晃悠悠走到了和平区门前。还没撕开的大灯箱悬在我们头顶,但我已经能看到它亮起来的模样。和平区大门外的墙壁左侧雕着大理石的画,右侧则画着壁画。左面是外国衣衫不整的仙女,右面是中国摇首弄姿的女郎。我不明白汪洋请来的人为什么弄出这两副画,但我觉得她们很漂亮。不论她们是仙是人,她们都光明正大的干着自己的事。

老k又开始摆起造型,在和平区的台阶上整理头发,东子、鸡头也过去凑热闹,仿佛现在他们就是那里的主人。我和修鬼骂他们丢人,心里却感觉不错。

但,不是每个人都与我们想的一样。

路边走过一伙人,大概也是刚从吧里出来,走在大路中央也不避讳车的喇叭声。当他们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瞪了他们,他们瞟了我们。

这很正常,晚上混在街面上的小子都会不由自主这样做。如果谁先避开对方的眼睛,那就会让对方觉得爽快。至于理由,没人明白为什么。不是单纯的找茬,只是单纯的习惯。

难搞的是,老k还在劲头上,拔开身前的人挺直腰杆示威似的歪起了头,“看个**看!”

那伙人中有个小子嘴挺麻流,立即顶着说:“就看你这个**。”

我不想在和平区前面搞事,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大晚上的,赶快都回家睡觉吧。”

“**样。”那小子耀武扬威的大声说了一句,周围的人立即笑了起来。

他话刚落,我和站在路边的二郎、修鬼、斧头便首先冲了过去。和尚有点夸张,抄着一把不知道是泥是石头的玩意劈手就砸,人群登时散开了。

我冲到那小子的跟前,就一拳头,他竟倒在地上不肯起来了。那一拳头并不重,虽然砸在眼睛上,应该不至于这德行。

二郎不屑的补了一句:“你他妈连根**都不如。”

随后胡『乱』打了一通,我们没认出对方的脸,他们跑掉时也没人去追。倒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子挺带种,站起来大声吼:“有纲告诉我你混哪的。”

修鬼一把把他再次推倒,“我就混这的。”

修鬼指着未揭封的和平区招牌说:“就到这找我。”

无聊打一架,放句号子而已。那小子被修鬼补了一脚踢开后,我们也扫兴的回了家。

第二天中午我才去影都,去的时候只有鸡头一个人在。刚见到我,他便惊慌的问:“你电话怎么不开?”

“我睡觉开什么电话?”我笑着反问。

“出事了。”鸡头『舔』着嘴唇说。

我打量着影都大厅问:“咋了?有人闹事?”

“『操』,昨天晚上的事呗。”鸡头拉着我往门外走,“警车来了,还没等咱解释,修鬼他们一起都被揪进去了。”

“不就打两下吗?”我心慌问:“没动刀子没动石头的,我连血都没见一块。”

“不知道。”鸡头摇头说:“你给汪洋打个电话?”

“屁大个事找他?”我拒绝说:“等等,等谁出来了问问再说。”

等,我特烦这个字。我一直等到晚上,电话拨出的号码全是关机。我想到附近派出所打听,但不确定是“哪家”。我和鸡头甚至不再理会来要小姐的客人,只是坐在那发呆。

到我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终于醒了。和尚第一个被放出来,那群小子没认出他的脸。被我们打的那小子是周刚的侄子,晚上玩腻了准备去步行街耍耍,路过和平区幸运的被我们提前耍了一通。

周刚昨晚便带人找我们,到早晨问出我们几个小子的下落,直接找警察过来调理,甚至没有管汪洋知道后怎么处理。

“大不了扔两个钱,我就不信打一拳头他就敢咋样。”我嘴硬说:“放心,我找汪洋。”

“不要钱。”和尚哆嗦说:“修鬼替你认了。进去的时候修鬼怕你和老k出事,告诉我们都不提老k昨天在。黑灯瞎火的,那些人也都喝彪了,就认出修鬼了。拘留了。”

“他他妈替我认个屁。”我一口一口喘着粗气说:“那片的派出所?”

“都认完了,你别来。”和尚忽然大声吼:“你去找找汪洋吧,我瞅那些人就想挑一个撒气,说死都想把修鬼关进去。”

“搂一拳头还能判?”我嘲笑,却不敢确定。

“我认识一保安,一拳头打人家鼻子上,重伤害,判了两年。”鸡头在一旁小声说。

“我『操』他妈两年。”我心急的骂,随后打起汪洋的电话。

关机。

我急的真想立即揪出汪洋,于是我打给李桐。

仍然是关机。

“问问连巡。”鸡头提醒。

连巡却没给我好消息。早晨汪洋便带着李桐出门了,说是给李桐的父亲买块好玉当拜年礼。

我听完后脑子开始发懵,我靠在墙上,烟吞进嘴里只是发涩。

母亲这时却给我打了电话,寿桃放不了几天,老爸让我晚上回家一起吃饭。

我忽然想起如果修鬼的爸妈也这样在找自己的儿子,我他妈哪有脸再见到他们?

我一个人跑出影都,鸡头飞快的跟上来,心眼比我多,他拦了辆出租直接说出我想去的地方——连巡的饭店。

“我听人说了。”我进门没张嘴,连巡截口说:“怎么整的?大道上那么多人,挑着捡着,你们还就真能打个不能打的。”

“我哪知道他是谁?”我压不住火气问:“就这事,至于拘留?”

“六个月。”连巡垂下头说,“周刚那个『逼』玩意不是人,都商量好了,我朋友告诉我,就这事他要整六个月。”

“我『操』***,就打一拳头,六个月?”我咬着牙问。

连巡伸手想拿下含在嘴里的烟,却很多次没有握住烟杆,“不是打在眼睛上了吗?”

“抓乎(欺负)我?”我烦闷的拔掉他嘴里的烟,丢在烟灰缸里,整杯的啤酒被我泼在上面,烟头熄灭的声音脆的让我感觉在破碎。“帮我找找汪洋,这又不是我们几个闹事,那小子自己***欠『操』。让汪洋帮我把事了了,以后让我干什么都行。”

“要不我给你拿点钱算了。”连巡不耐烦的说。

“我没钱,我也不缺钱。你要是不帮,我自己去找。我要是找不到汪洋,我就让那小子给我躺六个月陪着。”我抻直脖子紧挨着连巡站着。

鸡头大步跑过来把我拉到一旁,“不就是***有个好叔叔吗?”

“周刚和周虎都是一个『逼』味,六个月就算轻的,看在汪洋的脸上。要不是汪洋,六个月都不用蹲了。”连巡昂起头说。

“我要是被他打一拳头,他也能蹲半年?”我取笑说:“这监狱这么好蹲,我他妈还长手干嘛?天天算计着把自己送进去多少年?”

连巡被我的话噎住,半晌才回答:“你们先回家吧,我去办,我他妈去办,咱哥们要是不出来,我自己去让那狗崽子躺半年。”

没由来的烦躁,我回到家便觉得自己发烧了。一连两天我都没出门,二郎打电话告诉我汪洋已经赶回来了,老妈告诉我我的那只寿桃很好吃。

画上颜『色』的面粉团而已,我忽然想捏碎那只桃子。但我没有力气,我一直没吃东西,爬下床上卫生间,我就已经看到自己的腿踩不住拖鞋,脚跟像失去力量般总也不随着脚尖落地。我想,我会不会把自己饿死。

那天晚上我把家里的酒都倒在盆里喝,夏天有扎啤的时候修鬼总是这样。

可我失去了酒量,我喝了几口便醉了,或者烦了,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父母带着我乘公车去公园。我们坐在同一排,天气好的让人不愿闭上眼睛。下车的时候父亲向不小心滑倒我的伸出了手,尽管他带着厚厚的皮手套,但我牵上他的手时,我莫名的感到颤抖。

父亲母亲把我带去通向公园的电梯处,他们俩个首先挤进了狭小的电梯。当我随他们之后钻进去,我却发现电梯在路过他们等着我的那道出口时,并没有减慢速度,而是失控的向天空飞去。出口变成肮脏的涂满水泥的红砖墙,我伸出手想推,但我做不到。那红『色』的,就像血的颜『色』让我晕眩。

风车一样的电梯飞快的爬到顶点,而我已经惊慌的想要大叫,只是我喊不出声。我拨通父亲的手机,然而电梯下降时的速度使我几次控制不住身子向上翻滚。我努力着,我拼命着,当我的双腿撑住电梯两侧,双手捧着即将要接通的电话时,单薄的玻璃电梯门终于破开,而我也终于被甩到了天空。

天气好的让人不愿闭上眼睛,我看到绿『色』的、蓝『色』的、白『色』的,美丽的一切,但我也会听到沉闷却沉重的我的落地声。我想,一定是我的头先着地,我甚至想到一刹那爆开的浓黑的血、『乳』黄的脑浆,或许还有我零散的骨头。

我转头看向电梯,我希望父亲那双手会拉住我,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电梯已经消失了,公园也不存在了。

在我即将摔在地面上时,我醒了过来。两条眉『毛』像是钢筋,把我的眼睛压的失去了知觉。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我竟立即在床上胡『乱』翻着。我把枕头和被全都丢在了地上,我把烟和火机都砸到了墙上,当我『摸』索到手机后,我没顾时间的早晚,迅速的打通了家里的电话。

我把噩梦告诉了母亲,母亲却说:“没事,妈妈命长,妈妈不能把你自己丢下。”

“我怕我把你们丢下。”我哭了,因为一个梦。

说完,我挂上了电话。我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害怕,我不敢相信自己其实也同样依赖。在闭着灯的房间里,我闭上眼睛挥舞着双手,我想象着梦里父亲牵着我的手的感觉,我突然想死掉,因为那样我便什么都不会害怕。不论天堂地狱,不论俯瞰仰视,我不会再担心自己会失去什么,终有一天,我需要的人都会陪在我的身边,只要我死掉。

我咽着口水,我给小腰打了电话。我说我想找个人陪陪,她拒绝了,在我想象之中。不过很快她打回电话,追问着我是否出了事。我没有坦白,我打给了李桐,她在天亮之前等在市里的公园,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到那里。

我和她顶着冬天的寒气,随着晨练的人群爬上正好九百九十九节台阶的山道,我和她脱掉大衣,随着老人们在录音机里放着的我从不留心的体『操』曲子扭着在舞厅我看不到的舞步,我感到安心。但当太阳霸道的爬起,人群开始散去的时候,我又一次发现自己在怕。

“我们走吧。”李桐说出话后便领在前面下山。

我抓住了她的手,“我们不走吧,在这坐一天,坐到晚上。”

李桐笑着骂我脑子有病,但没有甩开我的手。我知道我没资格对她说这些话,我也笑自己值得被骂。可是,我不想看到黎明,不想听到有人跟我说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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