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围猎西山》之上篇
作者:四海无人对夕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31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数日后,苻坚率文武大臣前往西山御营。

西山,顾名思义,位于邺城以西,坡势平缓,环抱大片平原,又兼水草丰美,自古便是天家行围之地。当日一代枭雄曹『操』也曾在此策马逐鹿,呼啸山林,最后长眠此地。城里邺宫的主人不知换了几个,这里却一如往昔,一样的物产丰饶,一样的景『色』壮美。

真的是壮美。

邺宫也是美的,然而高高的宫墙阻断了人的视线,极目远望,眼前只有漫长的丹陛通向巍峨的宫殿,天地间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威严。

然而这里就不一样了。

苻坚到时,西山早已准备停当。时值十月,原野上的草大都枯了,在阳光下闪耀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黄。虽有丘陵,起伏却极柔和,好像最柔软的毯,温柔地铺伸开去,直至与蓝天相连。丘陵上有大片白桦,密密麻麻地挤挨着,银白的树干上摇曳着片片黄叶。如同海上观日出,满目的金光跳跃。而那些以御帐为中心,漫山遍野地架设着的白『色』营帐,就好像天上的白云飘到了地面一样。天地辽阔,一望无边,而『色』彩又那么简单,蓝天白云,地上一片金黄,让人心胸为之一广。

苻坚看得心旷神怡,突然玩心一起,拿马鞭朝御营前方空地一指,对扈从身边的贵戚子弟大声喊:“大秦的勇士们,瞧见那里没有?今天若有人赢得了朕,先跑到那儿,朕重重有赏!”说着挥鞭策马,疾驰而出。慕容冲等数十名亲随侍卫见状,立时紧裹着跟上,一时便是尘土飞扬。其他人不敢和天王争输赢,不过彼此间的输赢却非争不可,等苻坚几人出了一顿:“你去!”

一旁的苻融、王猛、慕容垂都是缄口不言。三人中数王猛最镇定,不管是苻晖还是慕容冲,都与他无关,因而他压根儿什么都没想。另外二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恨不便开口说话。苻融心里埋怨苻晖不识大体,只是这话这时却不能说,说了就是火上浇油。慕容垂更是急得恨不能上场对慕容冲耳提面命。苻坚已是一脸怒『色』,若是慕容冲『射』中,恐怕他恼羞成怒,真会责罚苻晖。这苻晖虽是庶子,却讨太后的喜欢,舅舅又是朝中重臣,若是他因为与慕容家的人比箭输了受罚,这帐还不是全记在慕容氏的头上?可慕容冲要是学苻晖,随手『射』个脱靶,恐怕苻坚也不会放过他。慕容垂这会儿心里是七上八下,一点信心也没有:这侄子从小被娇惯坏了,做事从来都是冲动而不计后果。有次跟兄弟们斗鸡输了,受了嘲笑,他当天晚上就『摸』黑把宫里的斗鸡杀了个精光,第二天宫人瞧满地的鸡『毛』与血污,吓得以为闹鬼。这样的『性』子……他怎么能放心?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数千双眼睛齐齐锁住场上的慕容冲。众人只盼他箭术越差越好,偏生这世上的事,怕什么便来什么——那慕容冲身躯一扭,运力开弓,整套动作明快流丽,若非气氛凝重,当真是赏心悦目之极。众人心下一沉,便听“夺”地一声弦响,箭矢划破无数目光,挨着箭靶堪堪飞过,竟然又是一个脱靶!

接连脱靶,本来是一件扫兴之极的事情。然而这个脱靶出乎意料而又理所当然,大秦诸臣人人如释重负,重新『露』出笑容。只苻晖一人,非但不喜,反而勃然大怒,几步冲上前去,二话不说,“啪”地伸手就是一记耳光,又快又重,直打得慕容冲眼冒金星,几乎站立不稳。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苻晖暴跳着尖声怒骂:“呸,你是什么东西,谁要你让?!”他瞧得清清楚楚,方才慕容冲本来瞄得极准,临松弦时却将弓箭往上一抬,这才『射』空了。他,苻晖,大秦天王的儿子,居然得接受一个娈童的恩惠,这是多大的羞辱!

变故陡然而生,人人都是措手不及。慕容冲霍然回头,眼里有寒光一闪而过,苻晖心下一惊,正要呵斥,慕容冲却立即收敛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倒,语气恭谨地回道:“殿下教训得是。”主人教训奴才,不管对也不对,奴才总要先说打得好、打得妙,才能委婉辩解。他本来想说脱靶并非自己有意欺哄,实在是学艺不精之故,刚要开口却突然想到苻晖也是脱靶,这不是越说越糟么?一时张口结舌,只得默然垂首。

眼见慕容冲谦卑至此,除慕容垂面无表情之外,慕容暐及其他鲜卑人都低了头不忍再看。往日飞扬跋扈的中山王似乎正在一点一滴地离开这个躯体,留下的只是绝望认命后的婉娈柔顺。

苻晖还待再骂,苻丕已然冲上前来,拖他跪倒在地,一面叩头,一面求饶:“父王,弟弟年幼不懂事,求父王不要生气!”

苻晖消极怠命,原就让苻坚生气。这会儿一通折腾,苻坚更是气得不得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咆哮:“苻晖!你是我的儿子,竟然连一个百步之外的箭靶也『射』不中,不嫌丢人,还敢闹事?”

苻晖年纪不大,气『性』不小,一挺胸一扬脖:“输了我认,谁要他让?”

苻坚万没想到这小畜牲居然还敢顶嘴,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脾气向来是外圆内方,对自己儿子最是苛刻的,这时被气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嘴里哆嗦半天,才喃喃一句:“好畜生!”手上漫无目的地一阵『摸』索,猛然间“啷”地一声将佩刀抽了出来!

天王竟然要为一个鲜卑人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苻坚对鲜卑人的宽容,本来就激起了许多氐人的不满,这时眼见如此,更是群情激昂,只敢怒不敢言罢了。

偏苻晖还就不服这个软,倔头倔脑,只管直着脖子大叫大嚷:“今天就是杀了儿子,儿子也是不服!”

苻融眼见苻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起身拉住盛怒的苻坚,一边求情,一边回头喝斥:“别人让你,那是他懂礼节、识大体。你倒有理啦?”又对慕容冲说:“不干你的事,你起来。”

慕容冲便也依言起身,对着苻晖微一躬身,默然退回苻坚身后,行动间镇定自若,举手投足,全是少年干净有力的漂亮。

苻坚方才气得糊涂了,被苻融阻挡片刻,神智渐渐清明,虽然儿子不争气是让人恼怒,可这份血『性』和倔强,倒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怒意稍缓,将佩刀『插』回刀鞘:“滚下去,以后几天的行围,你也不必参加了,给朕呆在营帐里反省思过!”

这处罚说重不重,说轻可也不轻,堂堂的王子殿下,被父亲关在营帐里,眼巴巴地看着人家欢声笑语地行围打猎,自己却不能参加,这是什么滋味?苻晖直眉瞪眼地还是不服,苻丕赶紧一手摁了他的脑袋谢恩,一手捂住他的嘴巴,连拉带拽地拖下去了。

事情有惊无险地顺利解决,大家都大松了一口气。只王猛怅然不乐,却也没说什么:慕容冲向苻晖微一躬身的刹那,目光冰冷如剑,那幽黑的瞳仁里,是否掩藏了最刻骨的怨恨?这十三岁少年的偶然一瞥,竟然令见惯沙场杀伐的自己无端地感到一阵战栗,难道真是自己容不得慕容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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