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时间真的是良医,不仅能医治流血的伤口,也能抚平带着创伤的心灵。仿佛“凤凰涅磐”,医院里的短暂生活,几乎让我重生了一次,和妈妈的距离也渐渐地拉近了,虽然不是彻底地接受,但毕竟不再从心底里反感和排斥了!
回到小屋:房梁那么低矮,光线那么暗淡,空间那么狭窄......我好喜欢那宽敞整洁的医院!
外公走的时候,小屋因为空旷,让我感觉到“家”的陌生;现在,小屋又因为拥挤,让我感到“家”的虚无......
不知为什么,温馨可爱的小屋,因为妈妈一家人的到来,让我产生了不再是“家”的感觉,我已习惯外婆,二妹和我的三人世界。两个弟弟的哭闹,让我异常地烦闷;黄大衣的干笑,更让我莫名地恼火......我讨厌他们,满心满怀地盼着妈妈一家赶快离开;所以,尽管医生反复叮咛还需休息一周,我还是在出院的第二天就上学了。
早秋的空气,让我感觉身子是那么的清爽,脚步也格外地轻快。
推开教室的门,已经有十多个早来的同学坐在教室里,我似乎找不到自己的座位了,象个客人似的傻站在教室的门口。
“刘艳!”藤书香第一个惊叫了起来,“你终于来了,想死我了!”她抓住我的书包带使劲地摇晃着,“你的病全好了吗?”
我点点头,算是对藤书香的回答。
“是呀,想死我们了!”汪洁也跑过来,很遗憾地接过藤书香的话,“你没有来,咱班的诗歌比赛都输了!”她那长长的睫毛因伤心而低垂下来,小嘴也努得老高。
看见她的委屈相,我忍不住笑了:“我来也不一定赢啊!”
“能赢!”她仍旧努着好看的小嘴。
我抓住她的手,温和地安慰她:“没关系,还有下次呢!到底哪班第一啊?”
“还不是二班!”藤书香赶紧抢着说,“他们班那个男文委可能鼓动呢!”
我的心不由得一震,我知道那个所谓的男文委就是音乐老师的儿子。自从听了史老师和妈妈的对话,只要一想到音乐老师,我的脸就发烧!
“快让刘艳回座吧!”还是班长李玉华知道深浅,“你们没看她那苍白的脸,再烦她就又晕倒了!”她边笑边咕哝着,“这回可真成了林妹妹了!”
“那你就是宝姐姐!”我飞快地反击着李玉华,全教室的人都笑起来......我在笑声中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并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也跟着笑的李慧明,恰巧他也在看我,两人的眼神相撞,他的脸立刻红了,我也急忙闪开眼,心也怦然一动:我好像才隐约明白自己急着上学的原因。
同学们渐渐到齐了,大家陆续地和我打招呼,那份热情让我一阵又一阵地激动着。我知道自己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异常地珍惜在学校的每一分钟。
“我生病时,都学了什么课啊?”我用胳膊碰碰同桌,很焦急地问。
“数学就讲了一个什么合并同类项,语文一直在讲诗!”同桌很不耐烦地说,“你什么也没落下。”
“什么叫合并同类项?”我继续追问。
“你问我,我问谁?”同桌反而很诧异的问我,“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的同桌是个淘气的调皮鬼,学习不好,从来不听课的,我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就生气地捶了他一拳头,自己去翻书。
我当时是多么希望数学老师能给我补补课,可是转念一想,史老师已经知道我即将离开的事实,到了黑龙江能不能读书,读什么样的书还是未知数,我还找人家补什么课!
拿着数学书,我茫然地翻看着,几乎一点也看不懂,心里又开始酸起来!索性合上书,眼光又落到了坐在我前面的李慧明的背影上,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才回过神来......
语文老师是个中年男人,白脸厚嘴唇,宽大的近视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上,显得他很斯文。他讲话总是慢条斯理,有板有眼。虽然他平时很欣赏我,可是我却是个急性子,常常因为他说话的缓慢而生厌,并且也不怎么佩服他。
然而分别了半个月后,我却感到他格外地亲切:“比喻,首先要相似,”他那缓缓的语调也让我感到特别地舒服,“大家看这个句子:炕上趴着一只小花猫,肥肥的,像一只小老虎,可爱极了!”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我明白它是在强调虎和猫的相似,因此并不觉得新奇,可是他接着说,“大家想想,这个句子如果把‘小老虎’变成‘小母猪’,效果会怎样?”
语文老师的话音还未落,全班同学都哄笑起来。因为“小母猪”是我班的陶小子给薛娜娜起的绰号,当然老师是不知道的。我没有料到语文老师会如此幽默,再看看薛娜娜白嘟嘟的大胖脸,实在忍不住,也跟着大笑起来,,......也许是过于激动,在同学们的笑声中,我趁着“热闹”使劲地咳嗽起来。尽管我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可是来自气管里的那种强烈的冲击,最后还是把我的眼泪都逼出来!
“刘艳!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我的剧烈咳嗽制止了同学们的笑声,大家很关切地看着语文老师在对我询问。
我向老师摆摆手,继续咳着,说不出一句话,同桌已被我的“举动”吓得站起来......
“谁去给她倒杯水来?”见我又是鼻涕又是泪的样子,语文老师也很着急,“也许喝点水会好些!”
老师的话刚说完,李慧明已经把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放在了我的书桌上,“赶快喝点水压压吧!”李玉华也来到我的身边,把水递到我的手上,又开始给我捶背。
“是呀,喝点水就好了!”老师很欣赏地看着李慧明,又看看我,“你的病还没有好彻底,要注意呀!”
我点点头,感激地看着语文老师,示意他我没什么大事:“老师,耽误您上课了!”
“没什么,”老师很温和地说,“快喝水吧!”
我再次点点头,但是我没有喝那杯水,也没敢看李慧明,把那杯水又轻轻地放回到书桌上。
语文老师继续着他那幽默的讲课,我却什么也听不进了,我已经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那杯水里――李慧明故意在那杯水里放了两块水果糖,也许是时间太短,两块糖没有融化,静静地躺在水底下,黄莹莹的颜色,碧玉一样地温润......我的心,刀割一般地疼痛,好像打翻了都扣动着人们的心弦!
“天哪!”我的心也跟着广播里的声音一阵阵紧缩,“**逝世了?”我不自觉地说出了口,又赶紧掩上了自己的嘴。急忙四下里观看,幸好没有人听见。大家都和我一样,脖子伸得很长,身子挺得很直,怔怔地看着老师。老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池没有波纹的水,平静地站在讲台上。
哀乐又开始了,一遍又一遍地在教室里回荡着。“呜呜――”静静的教室里,突然传来李元浩的哭声......我的心更加地紧缩,李元浩是我们班的“狗崽子”,他父亲是“坏分子”,爷爷是恶霸地主。虽然大家并不知道他爷爷恶霸到什么程度,但是对李元浩却另眼相看,平时有什么先进,优秀之类的好事也轮不到他。现在,**逝世了,他先哭了,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真为他捏了把汗。
哀乐终于停止了,广播又恢复了宁静,可我的心却如同七上八下的吊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教室里静极了,李元浩的抽泣声显得更加清晰,我像呆子一样把目光射向了老师。
“李元浩同学对**的感情非常深厚,大家要向他学习!”老师说完这几句话,就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
我有些困惑,有些诧异,又隐隐约约地为李元浩庆幸--总之,心不再慌乱!
当时光的列车又运行了三十年后,我才终于懂得,我的老师有多么的善良和无奈:她怕同学们非议给李元浩带来不幸,可是在政治气候那么多变的形势下,她又不便多说什么,只好选择“简单”!
按以前的习惯,老师离开后,我们会很快地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可是那天,没有人说一句话,大家依旧静静地沉闷着,似乎没有从那令人震惊的哀乐中走出。
我更是一千一万个不相信:**怎么能逝世呢?
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都不可思议。在那以前,我千真万确地相信“**万岁”,我甚至根本没把**当成普通的人,我更不知晓**的真实年龄,在我的心目中,**就是那些光芒四射的图像,我真的无论如何也没法承认“**逝世”这个事实!
第二天,学校就开始了十分隆重的悼念活动:吊唁厅就是学校的大礼堂,礼堂大门的两侧,用苍翠的松柏枝做成两个高高的绿柱,上面写着:“丰功伟绩与山河同在,光辉思想与日月同行”,我莫名其妙地想起《闪闪的红星》里“打土豪分田地”的庆祝场景;大门的正中,悬挂着**半身标准像,像的上方是一朵硕大的黑色绸花,绸花的上面是一行又大又规范的正楷字:“伟大领袖**永垂不朽!”
为了准备悼念活动,全校停课一下午,要求每个班级都要献一个花圈,而且明令要求由学生亲手制作,以示对伟大领袖的感情。史老师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班长李玉华和生活委员李慧明,没有任务的同学就在家休息。
我虽出了院,可是按医生的指示,还要继续打针,学校停一下午课,我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去医院。
每次打针都是妈妈陪我去,可那天下午,妈妈的脸非常红,吃过午饭就躺在了炕上,小弟弟的哭闹她都没有起来,我知道妈妈一定是让我折腾病了,便私下里决定不去打针了,吃完饭就背着书包去二舅妈家写作业去了。
我刚把书和本放好,二妹就跑了来:“大姐,妈让你回去打针呢!”
“打什么针,你去告诉妈妈,我不打了!”我不知哪来的气,那段时间,只要一回到家,心里就憋闷极了。
二妹走了,可是黄大衣来了:“走,大闺女,我陪你去打针!”他笑容可掬地开始帮我收拾书包。
我强压内心的逆反:“不,不用了,我不想打了!”
“那怎么行呢!”二舅妈迅速地三下两下就把我扔了一桌子的书和本子都塞到书包里,“你没记性啊,听话!”她便说还边用脚碰了碰我的腿。
我只好十分不情愿地站起来。
“你妈说还要给你买双棉鞋。”黄大衣依旧十分地和蔼,“打完针我顺便陪你买回来,好不好?”
我十分勉强地点点头,无奈地跟着黄大衣走出家门。谁知道,刚刚走到大街上,远远就看见李慧明和李玉华,还有几个班里的同学,手里拿着大捆雪白的绢纸和其它扎花圈用的东西,匆匆地迎面走来。我立刻手足无措,情急之中,趁黄大衣没留意,一闪身就躲进了道旁的小铺里。我影在小铺的门板边,直到看见李玉华她们过去了,才放心地从小铺里走出来。
“你去哪儿了?”黄大衣奇怪地问,“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你?要买什么吗?”
“不,有个同学在那屋里叫我。”我急忙撒谎,“对不起,没有告诉你,让你着急了!”
“同学叫你?”黄大衣有点疑惑,扭头看着对面的小铺。
“快走吧,打完针还要买鞋,看时间不够用!”我急忙转移他的视线。
他点点头,我们就快步向医院走去。
“刘艳来了?”正在给别人打针的护士对我已经很熟识,“到那边床上等着,阿姨马上给你兑药,”她又很热情地举着粗大的针管对黄大衣说,“你女儿真可爱,又俊又会说话!”
“是啊,是啊!”黄大衣很不自然地干笑着。
我也不再会说话,而是木然地靠在注射室的门边,没有按护士的指示去那边的床上。
“怎么了?刘艳!”护士阿姨很不解,“你不怕打针呀?今天怎么胆小了?”她已经走到床边,继续要求我,“不疼的,过来呀!”
我一动也不动地立在门边,为难地看着护士,又看看黄大衣。
护士终于明白过来:“这孩子,你爸爸在这儿有什么难为情的,又不是旁人!”
“噢,那我出去!”黄大衣也终于明白过来。
黄大衣出去了,我顺从地趴在了床上......
“你这孩子,真是好笑,怎么还怕你爸爸!”护士阿姨边打针边继续着自己的不理解。
“爸爸,自己的爸爸!”护士阿姨不绝口的议论,弄得我心跳耳热,尴尬极了,连针怎么扎到我的肉里都没了感觉――尽管那时的肌肉针非常的疼痛,可是没有强过我心灵上的剧痛!
我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注射室,痛苦地扶着走廊的白墙站着,黄大衣很关切,伸出了手要扶我,但在我拒绝的眼神下,他木然地缩回了手:“很疼吗?”
“不疼!”我强作轻松地摇摇头。
然而,我刚要迈步,突然感觉扎针的那条腿不听使唤了,好像麻木了一般,我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这条腿完了?”我立刻想到了我的小学同学张文英,她就是因为扎针扎到了坐骨神经上,才变瘸的......我不敢往下想,看看黄大衣,挣扎着坐到了走廊的长椅上。我虽然心里没底,但没有滴一滴泪,默默地在心里盘算:如果真的瘸了,一定去死!
“好些了么?”黄大衣依旧很关切地问。
“好多了!”我咬着牙,恨恨地想,今生再也不打这倒霉的针了!
我的腿渐渐地恢复了知觉,虽然依旧很酸麻,但已经能走了,便一瘸一拐地和黄大衣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走了几个商店,也没有选到我可心的棉鞋,我扫兴地要回家:“别买了,以后再说吧!”
“还有没有卖鞋的商店了?”黄大衣却很执著。
“有是有,就是太远了,在最东边呢!”我有些失望,而且也不耐烦了。
“那我们去看看吧!”黄大衣反而像求我。
“好吧!”我不好意思再拒绝他。
也许是心诚则灵,那家商店果然有我心仪的棉鞋:浅咖啡色的翻毛小皮靴,靴口上还缀着两个圆圆的绒球。我一眼就看中了,拿在手里不忍放下......
可是当我一问价钱时,却吓了一跳,天哪,七元八角!我吐了吐舌头,恋恋不舍地把小靴子递还给了女营业员。
“还有便宜的吗?”我失望地问。
“有”营业员递给我一双黑色的条绒鞋。
当我决定就买这双便宜的鞋时,一直站在旁边看我选鞋的黄大衣却示意营业员给我拿那双小靴子,并慷慨地付了钱。
我十分感激地接受了黄大衣的选择,抱着那心爱的小靴子,兴高采烈地往家走,好像腿也不再疼了!
“艳儿,带我去你学校看看好吗?”快要到家的时候,黄大衣突然向我提了个要求。
我想,这么晚了,同学们也早该回家了,去看看也无妨,就顺口答应了他,也算是对他那双小靴子的回报。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刚踏进校门,就看见我班的灯还亮着。“难道他们还没回家?”我没有说出口,但急忙把黄大衣引向了别处。我故意让他“参观”了我们的校办工厂,他还进去和负责的老师说了好半天的话。
黄大衣对我们学校生产的“蜡烛”,“松香”很是赞叹,我于是又兴奋地向他炫耀:“我们小学时就有小工厂,我还在小工厂里压过小炉铲儿呢!”
“这里的学校真不错!”黄大衣不断地点头,“你们班级在哪里啊?怎么不带我去看看?”
“在大后边呢,班级没啥好看的!”我搪塞着,“还是别去了!”
黄大衣好像领会了我的“别去了”的含义:“好吧,那咱俩就坐在这儿歇歇吧!”他指着校门边的一条长椅,示意我坐下。
“艳儿,你不喜欢去黑龙江吗?”我还没有坐稳,黄大衣突然发问,“也不喜欢我和两个小弟弟,对吗?”
我没有想到他会问我如此尖端的问题,更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防着他,我还陶醉在那双小靴子的漂亮里......听了他的话,我慢慢地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小靴子放在了长椅上,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对我讲实话,好吗?”尽管黄大衣的语气很温和,很舒缓,可是,对我却像是地窖里窜上来的凉气,从头冷到了脚--我终于明白:什么看学校,什么买靴子,什么陪我打针......他是在为自己创造审问我的机会!
一瞬间,我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我的常态:“你喜欢我和二妹吗?”
黄大衣也许没料到我会将他一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点头说:“喜欢!”
“你会像喜欢自己的孩子一样地喜欢我们俩吗?”我步步紧逼,“你也要说实话!”
也许黄大衣更没有料到我居然有反守为攻的本事,他不自然地干咳了一下,又笑着点点头:“一样!”
“如果我对你说很喜欢黑龙江,也很喜欢你们所有的人,你能相信吗?”我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好聪明的丫头!”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再吱声。
“我要有你这么个亲生女儿有多好!”他突然站起来,拉住了我的手。我十分警觉地把手缩了回来。
他又很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膀,“你放心,我会像待亲闺女一样地对待你!”
“那我二妹呢?”我仍旧不放过他。
“一样的!”他继续笑着,“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跟我们走,我会劝你妈妈让你们留在这里的,这里的确比我们那儿强!”
“那你去劝吧!”我继续冷冷地说,“我将非常感谢你的好意!”
我再一次自作“聪明”:原来他是在试探我的虚实!我心想,我不会让你满意的!
突然,觉得那双小靴子是那么刺眼,甚至很讨厌,我已经对它没有了一丝的热情,对黄大衣也没有了继续陪他周旋的耐力:“你自己回去吧,我去班级看看同学!”
还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我就丢下他一个人,抬腿像后院的班级跑去--这是我一生中,唯一单独和黄大衣在一起的一段时间!
若干年后,我送也是十四岁了的女儿离家去大庆读高中,当我们要迈出家门的时候,丈夫突然很动情地叫住孩子:“过来,让爸爸抱一下!”
已经和我一般高的女儿,很自然的扑在了她爸爸的怀里......我当时真得很愕然,我一生不知道父爱的滋味,我甚至有了些许的嫉妒!
命运啊,该给我的,吝啬至极;不该给我的,却又慷慨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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