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走过冬季 九
作者:默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140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人原来是很无能的的动物,明明阳光是七色的,可是没有外物的帮助,感觉到就是单调的,打开了心灵的窗口,才发现原来世界很精彩!

“韩丽吃完饭了吗?”开学的第二天早晨,我正帮杰子包书皮,一声甜甜的问话突然从屋外传来。

“吃完了,快进屋吧!”是妈妈的声音,“你们好早啊!”

“谁来了?”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来找我,就很诧异地看着杰子,“是找我的吗?”

“是的,找你一起上学的!”杰子很随意的答道,似乎很正常,“八成是汤小玲她们,和你一个班的!”

“我并没有约谁呀?”我愈加诧异。

“上学还约啥呀!”杰子也有点诧异了,抬起头看着我,“一个村的都要一起走,大家是个伴儿,苗圃那儿有个狼窝呢!”

我心里一惊,还没等我追问狼窝的事儿,门就被推开了:“韩丽,我们来找你上学,你吃完饭没有?”

随着一个女孩的声音,进来了三个女孩,我终于看清,果然是和我一同坐在那根杨木上的人!

“哦,你们请坐!”我急忙招呼着她们, “我吃完了,谢谢你们来叫我!”

我的话音刚落,那三个女孩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大笑起来......她们的笑弄得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们究竟笑什么,只好尴尬的陪着她们笑......

那脆生生的“韩丽”,已经让我很不自然,现在她们又这样的大笑,就让我更加的不自然,我偷偷的看了看大英子,希望她没有听清我的名字,心里觉得做了“偷儿”一般——很长一段时间里,同学们叫我好半天,我都象没有听见一样,弄得大家以为我的听力有问题。

她们哪里知晓,那个名字,我比她们还陌生,甚至是讨厌!

当时我不仅难以接受,而且从心里排斥,只要有人用那个名字称呼我,我就想起李老虎骂我的话,心也就象被针刺了一样......结婚后,如果不是改名字也得改工作档案,很烦琐,也很困难,我就随了我丈夫的姓!其实我一直觉得随继父姓很别扭!

“哎呀,你怎么这么见外呢!”见我很难堪,一个胖一点的女孩终于止住了笑,但还是捂着嘴,“你说话可真有意思,好象在读课文呢!”

我不知道我说话怎么有了意思,也许是我满口的平舌音引动了她们的笑神经,也许是我的衣着太另类,她们没有穿棉大衣的,都是在棉袄的外面套个花外罩,更没有穿皮靴子的,都是家做的很胖的棉布鞋......总之当时我很难和同学沟通,她们背地里居然叫我为“洋人”!

尽管我不是故意和同学说书面语,也尽力的熟悉她们,并试探着说她们的土话,可是很久很久,我对当地的一些方言俚语,都不能娴熟的理解和运用,很多农具的用处和牲畜的分类我也搞不清。都已经做了妈妈,我居然还不知道“骡子”与马和驴的关系,一直武断的认为“骡子”也能生“骡子”,那不过是位于马和驴之间的一种动物罢了......所以往往不知不觉就被同学们取笑,虽然在我心里她们是那样的愚蠢和粗俗!

其实,直到今天,我和“黑龙江”依然很难和谐,我想那不仅仅是两种文化和习俗的碰撞与冲突!当我被禁锢在小菜园的时候,她们正在广阔的天地里自由地驰骋;当我面对生活的残酷痛不欲生的时候,他们正在父母的柔怀里尽情嬉戏......叫我如何能与她们同乐,同知又同感!所以多愁善感已经成了我的专利,我无法和同龄的她们一样的“青春”与“欢笑”,尽管有时我也渴望着天真!

“韩丽,昨儿放学你咋自己走了呢?害得我们三个好顿撵!”

上学路上,那个被杰子叫做汤小玲的女孩很热情的埋怨我,似乎我和她们是老相识,也似乎我很冷落了他们。

她是个很爽快也很擅谈的女孩,皮肤虽然很黑,但是眉眼端正,嘴角总是挂着笑,好像生活给她的全是蜜糖,和她在一起,感觉特别的愉快和轻松,似乎永远也不会寂寞!

她的嘴一刻也不停息:“韩丽,你们那里的学校是什么样子?”还没等我回答,另一个问题又脱口而出,“你们那里有篮球队吗?你玩的好吗?你们上学远吗?用不用坐车去......”

我真的佩服她说话的能力,一口气就可以向我提出若干个“为什么”,弄的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只好笑着摇头或者点头,来满足她的好奇心!

很快我就知道了这个汤小玲的背景:她和我同龄,就是给我外婆看病的那个巫医的女儿。我曾经纳罕,她的妈妈怎么和我外婆的年纪相仿,后来才渐渐的不以为然,这里的女人结婚早,孩子又生得多,于小霞的大哥哥比我妈妈的年龄还大,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娇惯她,她妈妈又会看病,家里也很富裕,好吃好穿都依着她,难怪那种让我嫉妒的甜美和幸福总在她的脸上洋溢着!

也许是幸福和痛苦是均衡的吧,长大后的汤小玲却很不顺利。她很早就结了婚,又很快地离了婚,后来据说独自到南方去闯荡了。她没有坚持到高中毕业,她的情况我也就一直很渺茫。

胖女孩叫白井芬,没有妈妈,与老父亲和哥嫂一起生活,从她的衣着上感觉家里不是很富裕,平时很难听到她讲话,是个很淳朴,也很内向的人。没有汤小玲长的好看,但是皮肤很白,也很有力气,体育非常好,篮球打得很棒。她家就住在我家的后院,我和她的来往就多一些,她比我大三岁,很有大姐姐的样子,给我的印象一直很好,高中毕业后她远嫁到辽宁,我们也就断了联系。

土生土长的汤小玲和白井芬远走了他乡,漂流到这里的我,却扎下了深根。人生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很多的人和事,没有应该或不应该,只有可能或不可能!

韩美霞是同村的三个女孩里直到现在仍旧让我偶尔看到的人,我们四个里她学习最不好,长的也不象她的名字,小眼睛,大嘴巴,皮肤暗黄,总向大病新愈的样子。笑的时候满口的黑牙,长短不齐地凸显到厚厚的嘴唇外,我曾经诧异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丑陋的女人!虽然貌很“惊人“,但是她最有心计,也不缺少“灵气”,经常搞一些小“动作”,弄得大家闹意见,不开心......现在回忆起来,倒觉得很有趣!

尽管学校很简陋,但是对我来说已经是极乐世界,压抑和苦闷,烦恼和忧郁,被暂时的欢笑所代替,生活向我展开了另一幅画卷。

由于教室里太冷,上过两节课后,老师和学生的手就都冻得不听指挥了,大家穿得又很单薄,老师就很随便的让上一节“体育”课,而所谓的体育课也无非是到外面去随便的玩,根本没有见到过什么体育老师,更不要说什么体育设施了,所以对他们的什么打篮球,我也一直很困惑,经常在心里琢磨,整个学校别说什么篮球,连个大一点的圆土块我不曾看到,他们的所谓篮球到底是什么呢?直到夏天来了的时候,我才揭开谜底!

有一种叫做“打跑球”的游戏,一群男孩或女孩,分成两帮,用一个小小的皮球攻击对方,一方的队员被打中,就算输掉了,球也就属于对手了!这样近乎疯狂的运动我是不敢上前的,但是作为观众,看她们一个个摔得满脸,甚至满嘴都是泥,还那么执着的猛跑,也能笑得我肚子痛!

最让我不能理解,也是留在记忆里最深刻的“运动”是蹭墙:就是一群孩子一个挨一个的紧紧地靠在向阳的墙跟前,大家你挤我,我挤你,拥来推去,一会就累得冒汗了......可是那些没有耐磨力的衣服可就遭殃了,杰子就因为棉袄被蹭坏了,几乎挨了妈妈的打!最可笑的是老师有时居然也来蹭墙,那个很活泼的班主任,曾经大叫着招呼我也去蹭......我虽然没有参加过他们的任何游戏,但是我却非常的开心,那尽情的大笑在我的生活里,是很难得的奢侈,在那个尘土飞扬的操场上,在那排歪歪斜斜的草房前,我找到了一种最原始的快乐和幸福......

仿佛夏和冬连在了一起,生活让我体验在冷与热的交替中,学校的“单纯”是暂时的,家的“复杂”才是永恒的。

人这种动物真是奇怪,自从走近妈妈,我已经不能记得和她吵过多少次了,从吉林吵到黑龙江,可是我和妈妈却没有“记仇”,反而越吵感情越深......

对黄大衣却不同:那次面对面的吵架,似乎揭去了他罩在自己脸上的一层美丽的面纱,那种我一直以为的装出来的温情终于退去,露出了他对我们的真实的面目!大约是妈妈把外婆的话对他讲了,但我的判断是外婆对我的纵容引起了他的失望和反感,总之他不再含着微笑妈长妈短的叫着外婆!也不再艳来艳去的和我讲话,当然我也没有主动的理过他,我已经对他的虚伪彻底的领教,很久很久,那种厌恶感都没办法从我的心里消失......直到端午节,情况才稍有些缓解!

印象里,好像是过端午节的前一天早晨,我正在院子里等着上厕所的杰子去上学,突然见黄大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院外走进来,便急忙躲回屋里。自从那次吵架,我就经常这样的躲避着,疏远着......

站在西屋的地中间,清楚地看见在院里喂猪的大英子,笑着接过了黄大衣手里的东西,两个弟弟也象小燕子似的围上了他们的父亲,我这才感觉到似乎黄大衣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亲热与和谐,在我的心里泛起了一波很酸楚的涟漪,那种感觉说不上是嫉妒还是悲哀,便呆呆的站在屋里发怔......直到杰子在外面敲着玻璃叫我,才背起书包上学了。

偏偏那天放学很早,老师让大家早点回家准备过节。

杰子和妹妹好像没有什么改变,和往常一样,欢欢喜喜地往家跑,还一边商议着找谁去玩,到哪里去折树枝挂葫芦......可是我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一想到黄大衣回来了,又是过节,一定得例行公事一样的和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我就郁闷的头都抬不起来,真想永远都不进那个门了,可是哪里又是自己的去处......

尽管两只脚象铅块一样,可是还得回那个所谓的“家”!

刚推开房门,一股扑鼻的肉香就扑面而来,两口大锅都在冒着乳白的蒸汽,锅盖上还放着一个蒙着抹布的大盆,手快的杰子上去就拿掉了那个抹布,红彤彤的带着骨头的肉立刻就跳入我的眼里:“好恐怖,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个颜色?”

“八成是狗肉!”杰子很内行的断定,“一定是香姑姑送来的,前天他们就说要勒死老虎呢!”

“为什么?”听了杰子的话,我的眼前立刻站起来那条可爱的大狗,急忙不相信地追问,“他们那么喜欢它,怎么能勒死呢?你可能胡说呢!”

“喜欢就不勒了?”杰子很奇怪的看着我,“我才没胡说呢,你听听东屋说话的不是香姑姑吗?”

我仔细的听了听,香姑姑的声音果然从妈妈的房间里传出来......“难道那条可爱的大狗真的被他们给杀了?”我喃喃的自语着,突然感觉盆里的肉是那么的恶心,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强撑着走进西屋,把书包往炕上一扔就趴在外婆的身边哭起来......杰子根本没有在意我的变化,已经和妹妹跑了出去,外婆以为我又病了,急忙来摸我的头:“你哪里难受?突然哭什么?”

“是啊,我哭什么呢?”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那狗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就急忙的搪塞外婆,“我肚子有点疼!”

“那可能是凉着了!”外婆放了心,“趴一会就好了!”

我便只好装做“凉”着了,心里嘲笑自己的无聊——其实比这还要无聊的事情也经常的发生在我的身上:平时我坚决不能看见任何人伤害任何的动物,要是看到有人用鞭子抽那已经很瘦,而且还负着载的马,我的心就会象刀搅一样的难过,眼泪也会控制不住......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正趴炕上为那条大狗难过,大英子神情黯然的进来了:“二妹,我婶让你去东屋试穿新衣服!”

很显然,她刚才也在东屋里,又想到早晨的一幕,我的情绪立刻就很低落:“我不要!”我头也没有抬,“你喜欢你就穿吧,我不缺衣服!”

“我也有,是我婶让你去试试!”大英子已经看出了我的冷淡。

“谁让我也不去!”我仍旧趴着。

“快去!”外婆用脚推了我一下,“傻犟什么!”

我明白外婆的意思,也听出了大英子的言外意:是你妈妈让我来叫你的!

突然感到是没有必要傻犟,为什么不要!不去白不去,便赌气地爬起来,看也没看大英子直奔了东屋。

东屋的炕上已经摆了好多东西,有几件衬衣,还有一些糖果袋,柜盖上还放着好多花花绿绿的盒子......我立刻明白了――那些可怜的外地人,又用自己的血汗来孝敬黄大衣了,难怪他提了那么多包包回来!

“艳儿,爸爸给你买了新衣服,快来看看你喜欢哪件?”黄大衣的主动,反而让我很难堪,觉得脸一下子发起烧来......

“既然是给我买的,还看什么,我都拿走就得了!”我急中生智,故意用幽默来稳定自己。

“哈哈哈,好贪的丫头!”黄大衣就势笑起来,“那你就都拿走吧!”

“我就喜欢这孩子的会说话!”香姑姑也笑起来,“好人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她又回身看了看大英子,“你们就是不行,可得跟人家好好学学!”

“我们怎么能行!人家是大学生,咱是大老粗!”大英子已经显露出她的嫉妒,我反而高兴起来,早晨的一幕终于因为她的不悦从我眼前消失了,我和黄大衣的第一次吵架也在他们的笑声里宣告结束,虽然那次吵架仅仅是矛盾的开始!

“你看看喜欢哪件?”妈妈把几件女式的确良衬衣推到我面前,“你们几个一人一件,你先挑吧!”

我看看大英子,好像她还在生气呢,就故意的和她缓和道:“让大姐先挑吧!”

“没有她穿的,都太瘦了,哪天让她自己再去买!”妈妈催促道,“你快试试吧,弄不好你也不能穿呢!”

我更加的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心里也再次的嘲笑黄大衣的谎言太幼稚:不是你给我们买的吗,怎么还不合适呢?鬼才相信你的话呢!

结果所有的衣服我都能穿,不肥也不瘦,好像专门给我买的一样,妈妈于是来了兴致,一件又一件的往我的身上比划:“我大闺女穿啥都好看!”

妈妈也不在乎大英子就在跟前,一口一个“大闺女”地得意着,我终于感觉有些过分了,就故意差开了话题:“外屋盆里是什么肉啊?”

“你饿了吗?”妈妈好像没有懂我的意思,居然更加的关心起我,“谁让你早晨不多吃点,总是吃猫食!”

妈妈的粗心,用外婆的话说就是没心没肺是最让我苦恼的事情:“我问是什么肉,谁说饿了!”

“哦,我们家的那头小猪病了,你姑父怕死了就杀了,我知道你妈爱吃这个,就给你们送来些!”香姑姑很担心的样子, “你吃东西那么挑剔,一定不能吃吧!才**十斤,还不胖,也不能好吃!”

她的话让我好开心:“吃的,吃的!我也爱吃!”我长长的吁了口气,“杰子说你们把老虎杀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吓死我了!”

香姑姑又笑起来:“谁敢杀老虎啊?它可是你姑父的心尖子!杰子听谁瞎说的啊!”

“就是啊,那小死丫头就能胡说,一天就象个小媒婆似的!张家长李家短她都知道,这会儿又和小二跑哪去了?”妈妈好像突然想起了她们俩,“恨不得一件也不给她俩穿,穿也穿不出好样,那天把个新棉袄都蹭坏了!”

妈妈的骂声让我又想起了学校蹭墙的事,也忍不住笑起来,屋里的人也不知道我笑什么,还以为我被那衬衣收买了呢,其实北大荒的人和事能让我发笑的实在太多了......

就在我这荒凉而疲惫的笑里,我和妈妈的感情渐渐的丰富起来,我不再为叫一声“妈妈”而脸红心跳,也不再为自己的奇怪身份而自卑......

最可怕的是我慢慢的接受了妈妈对我的殊遇——吃的,穿的,用的,一切都优于他人,而且我还不做什么家务。

大英子们越是反感,我就越是“心安理得”!尽管我在心里也明白我所享受的不合情合理,可是我仍然“坦然”着......虽然当我一个人静静的仰望夜空的时候,也曾忆起故乡的小屋,也曾为眼前的自己感到过不安,甚至也讨厌妈妈为我开的“绿灯”,可是那内疚很快就能消失!因为我知道我更多讨厌的不是妈妈,而是自己,尽管讨厌自己什么又说不清——如同走进了沼泽地,拔出一只脚,另一只陷得更深......

在乡村那蜿蜒的土路上,我也学会了和杰子她们一样的疯跑,有时手里还拿着个凉馒头......

不知是什么力量在促使我,经常象疯了一样,任凭空气灌进肺管,任凭时间在脚下飞逝......

就在那绿茵茵的田野上,就在耳畔那呼呼的风声里,蜕变和新生同时进行着,一个连我自己也很陌生的“我”出现了!

尽管盲目,尽管愚昧,甚至野蛮,可是我愉快——假如生活真的是这样,假如生活真的能永远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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