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倪小艳拖着一车香蕉,慢慢地走着,走几步就叫一声:“香蕉,刚熟的新鲜香蕉。”她来到一条古老的街道口,这条街上有几个老人最爱吃香蕉,她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倪小艳在街口站住,只见几台挖土机伸着长长的铁臂,将一座挨一座的房子推倒,那些房子好漂亮的,白墙青瓦,翘角飞檐,雕花窗棂。她记得从前这里还有青石块砌的城墙,城门里有卖米豆腐和蕨巴粉的。城墙外面的河边,有好几座阁楼,阁楼的柱子有一抱围粗,漆成红色,挂着楹联扁额。逢年过节,父母带她到阁楼上玩,端午节特别有意思,倚在阁楼的木栏上看龙船比赛,把粽子扔到河里去。阁楼在破四旧时全拆了,城墙也在备战备荒的年代拆了,用那些青石块修了防空洞。倪小艳一直觉得蛮可惜。现在这条唯一幸存下来的古街也搞房地产开发,小城原来的模样再也难以寻觅。
“别拆我的房子,别拆我的房子!”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哭叫着抱住挖土机的铁斗。很快就围满了人,有人说,老婆婆无儿无女,补偿那一点点钱,别说买房子,就是租房子,也过不了一两年,以后叫老婆婆到哪里去住?一台110警车鸣着警笛开了过来,跳下两个警察,架起老婆婆塞进车里。警车一溜烟开走了,人群议论纷纷地散去。挖土机又开始工作,扬起的灰尘遮了半边天。
倪小艳拖着板车经过县委政府大门时,见几个人正在给刚安放的一对石狮漆上白色。她感到奇怪,“狮穿白,人死绝”这样的谚语政府的人难道没听说过?来到三角坪,将板车支在树荫下,她坐在条凳上,梧桐树叶将秋天的阳光筛落在她身上,她就像落在一张迷幻的网中,恹恹的想睡。但她勉强支撑着,怕错过交易的机会。她中餐还没吃,但喝了不少的水,肚里饱胀胀的一点胃口也没有,不时还要打一个馊嗝。她竭力忍住困倦去看街面上的行人和车辆,这已经成了她消遣的内容,没生意时,那日子显得格外的漫长枯涩,这些行人和车辆能分散她的注意力而使日子显得简短些。巴掌大的县城,好像每张面孔都熟悉,仔细辨认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握大哥大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起来,在街上走的男人,屁股上鼓胀胀的,有着战争年代挎驳壳枪的那种威风。一些时髦的男女,十分亲昵地相拥着,神态自若地招招摇摇。倪小艳心里骂了一声“**”,便抬头去看三角坪中央水泥电杆上那块巨大的蓝底金字的广告牌:“崀山欢迎你。”崀山已是全国闻名的风景名胜,每天游客如云,而近在咫尺的她家,还没有谁去过一次。暑假里,王敏之提出到牛鼻寨去玩一天,可她舍不得生意又怕花钱,不愿去,王敏之也不去了,害得小芹哭了鼻子。想想自己也太刻薄了,一家人还在何时开开心心地玩过?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倪小艳不觉叹了口气。
那个疯子走了过来了。疯子头戴黄军帽,身着黄军装,脚穿解放鞋,腰扎牛皮带,皮带上别着带枪套的黑色手枪。他的军装又脏又破,军帽上被火烧了几个黑洞,活像个刚从火线上退下来的军官。他吹着口哨,迈着方步。哨声一停,他就怪腔怪调地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唱罢,站在那里手之舞之的咆啸着,哇哇啦啦的,无人听得懂。小城居民对疯子的表演熟悉得如同自家门前的台阶,无论大人小孩都熟视无睹。只有那些来旅游的外地客,忍不住好奇,跟在屁股后面走上一段路,作一些无伤大雅的推测。倪小艳记得,还在她读中学时,就有这么一个人,不闹不叫打着背手站在六月的毒日下一动不动。只是那时,他的军装崭新干净,面色红润。听大人们议论,他是一个退伍军人,对右派复辟,地富摘帽,分田单干想不通,渐渐的糊涂了。
来了一个买香蕉的,看他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倪小艳就高兴,因为这样的客人大度,随便,不会斤斤计较,好做生意。然而,她想错了,这是一个十分“精甲”的铁鸡公,他一角一角地同倪小艳讨价还价,杀得价钱比进价都低了,倪小艳还笑着说:“卖给你。”看他挑香蕉时,几乎把板车上的每一挂香蕉都摸到,不是太生就是太熟,或是蕉瓣太小蕉柄太黑。倪小艳面带微笑,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只是偷偷地把秤砣换过了。那人挑了两挂,一称,十斤八两。那人接过秤去,自己来称,边称边狐疑道:“你的秤对么?”
“不是为卖你这几斤香蕉去做杆秤吧?你没看到秤上面计量局的检测牌吗?说句硬话,你到别处去过秤,少一两,赔一斤。”
那人数了钱,提着香蕉走时,把手里的尼龙袋子掂了几掂,似乎不放心地迟疑了一会,又回过头来望了倪小艳一眼,然后走了。倪小艳赶紧推着板车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心里说:看你铁不铁,有七斤就算你走运了。
倪小艳来到金城副食店门口,老板林志发正在用竹签剔牙缝,几个给他打工的妹子围着他嬉笑着。他看到倪小艳,就丢了竹签,从柜台里踱出来。林老板四十几岁,矮而胖,脸上总是谦和地笑着,衣着随随便便。他是县里赫赫有名的人物,开了三家副食批发店,都是黄金码头,几乎垄断了全县的副食批发,妹郎付秀刚还要看他的脸色做生意。林老板为人特好,倪小艳常把板车横在他的铺子前,他从来不曾抱怨她挡了门面碍着生意,还要买她很多的香蕉。
“小艳,买两挂香蕉。”
“林老板,这两挂不好,开始坏了,那两挂吧。”
“马上就吃了,就这两挂,好的留下中卖些。”
“林老板,你真是个好人,哪有专挑差的买。”
“差的一样吃。”林志发朝里面招了一下手,那几个妹子一窝蜂跑出来,抢的抢,叫的叫,笑成一团。林志发数了钱,边吃边同倪小艳说话。他说卖香蕉太辛苦,收入也少,想不想开副食店?倪小艳就把妹夫如何支持她开店,可她丈夫木头脑壳不开窍,不愿下海的事说给林志发听。林志发说,也难怪你丈夫,他是读书人,舍不得自己的工作,各自都有各自的爱好,勉强不来的。倪小艳说,她丈夫是老实人,待人蛮好,心里一点歪巧也没有,她不怨他,自己辛苦一点也没什么。
林志发叹口气说:“你丈夫的八字真好!”
林志发进店去了,倪小艳奇怪林老板这么富有的人还叹气。但她马上想起了,林老板的爱人不守妇道,上个月跟一个给林老板打工的外地伢崽私奔了,成为县城的一大新闻。看来,有钱人也有不如意的地方,自己的家境虽然紧巴,但回到家里实实在在的,丈夫虽然不会赚钱,待她则是真心诚意的,在这花花哨哨的世界中,还有什么比一颗真诚的心还要宝贵呢?她想起自己好长时间同王敏之呕气,很觉得内疚,自己应该好生待他才是。倪小艳把车拖到公路大厦前面的阴凉处,看一家电器店里挂着的钟表,已是下午四点半,她感到有点饿,就到饮食摊子上买了一碗面吃。面汤油腻油腻的真倒胃口,她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难道要发病了?倪小艳感到自己的身体的确不太正常。这时,一辆广州的长途客车在她身旁停下来,她把碗一放,就把板车推到一个好位置上,真是运气好,打工仔打工妹几下就把她的香蕉买光了。
收了工,她想起星期三王敏之应该回家,就到菜市场买肉。卖肉的黑蛮子老远就叫开了:“艳妹子,来,好精肉。”
“叫得这样甜,不要钱?”
“不要钱,只要你陪我睡一夜。”
“狗婆陪你睡吧。”
称好肉,数钱的时候,黑蛮子乘机在倪小艳的手臂上捏了一把,嘿嘿地浪笑。倪小艳也不恼,骂了一句“要死的”,走的时候,顺手把一块手板大的肥肉丢进尼龙袋子里。
“哎,小艳,那砣肉至少有半斤,你就这样拿了去,何要得?”
“你瞎眼了,谁拿你的?刚才我不是数了钱?”
倪小艳拖起板车就走了,卖肉的都对着黑蛮子笑起来,说他沾了便宜,值得值得。
倪小艳回到家里,收好板车,就开始洗衣服。自从她卖香蕉以来,洗衣服几乎是王敏之包了。倪小艳刚用凉水泡了衣服,就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洗了一件衣,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进房去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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