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猴与蛋
作者:姜柏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234

车把式看着年仅二十岁的唐川抱着一个四岁大的小孩大摇大摆地进了西内苑,守门的侍卫还一个劲的行礼问好,显然心中的猜测属实,心中一阵感慨唏嘘,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今日一观,果然不虚。

此时唐雨正在一片花圃当中跟着花匠悉心学习侍弄花草的诀窍,这几天学得尤其神魂颠倒,就连睡觉都想着怎么搞定那几盆从西域进贡来的奇异花朵,一抬眼,看到唐川抱着个孩子从远处走向居所,不禁有些嗔目结舌。

“你给我站住!”

语气清脆冷峻,唐川不用回头便能听出是唐雨那还是有些生硬的口音。他将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胸口感觉一团火热,缓缓转过身去,看到唐雨正掐着腰杏目圆睁,对自己怒目而视。

“私生子?”

唐雨语不惊人死不休。

唐川刚想张口,却见唐雨续问道:“我说之前跟你提要生个孩子你怎么那么抵触呢,原来在外面有一个了。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生一个又不是要你养,你把他弄回来了算是怎么回事,要让我当后妈么!”

声调异常之大,几欲高亢入云,惊得周围路过的侍女仆役们连听都不敢听,直接退避三舍。

“我去,”唐川闻言不禁汗流浃背,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哪去了。”

唐雨没理唐川,径直走到他身边探头瞧向黄宗微笑道:“你还别说,这小家伙长得还真不赖,就是不像你,他娘是谁?”

“又不是我儿子,何必像我,”唐川无奈地说:“他娘就是他娘,你问那么细干什么。”

唐川说完这话,怀里的黄宗微也学着对几乎贴到自己脸上的唐雨道:“我娘就是我娘,你问那么细干什么?”

唐雨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手指头亲昵地点了黄宗微额头一下,道:“你还挺会说话,这一点和这个混蛋很像。”

“我娘说他是猴,你怎么又说是蛋,”黄宗微回头望了唐川一眼,扭头问道:“我到底应该听谁的?”

“什么,猴?”唐雨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等到笑够了,瞪着站在原地一脸尴尬地唐川笑道:“你娘说对了,他就是个死猴子,臭猴子!”

“喂,”唐川假意对唐雨怒道:“你要是敢再这么说,我就要执行家法了!”

唐雨依旧是一副笑颜如花的模样,横了唐川一眼,道:“在小孩子面前,你怎么还这么不正经,也不怕人家听了笑话。”

“怎么会笑话,”黄宗微一本正经地说:“我爷爷说,家法是很严肃的东西,只要是犯了错,每个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这下就连唐川也笑了,他之前跟唐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习惯了打情骂俏,就连在这个世界很严肃的家法这个词也用来**,在他俩之前,所谓家法就是打屁股掐大腿轻轻撕咬小白兔,所以唐雨这会的脸色腾地一下红了,而区区四岁的黄宗微怎么会明了其中的缘由,别说是他了,就是他爷爷黄平先在场,若是不看两个人之前如此暧昧的神色,一定也猜不出来。

唐雨看到唐川笑容玩味,气得一跺脚,指着黄宗微问道:“说,他是哪里来的?”

黄宗微有恃无恐地说:“当然是家里来的,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地里蹦出来的?”

“你刚才说你有爷爷?”唐雨瞪直了眼睛问道:“你爷爷是谁?”

黄宗微刚要说话,就被唐川挡了下来,只见唐川解释道:“好了好了,别闹了,他是黄平先黄大人的孙子,先在这跟咱们住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唐雨显然已经知道了唐川随进办得案子的主犯就是曾经的大理寺正黄平先,唐川这个人口风不严,已经在数次有意无意之间跟在她说过一些有关于朝里的事情,自然也没少说有关于黄平先的事情,所以此刻唐雨收了那本来打算再和唐川纠缠一阵子的兴致,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早说。”

唐川见唐雨有收工的意思,便顺势将怀里的孩子送出去,笑道:“那这段时间,这孩子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

方才还在大眼瞪小眼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瞬间挤到了一起,黄宗微自然没有反抗的余地,而唐雨那边也是无可奈何,要是不接吧,怕粗手粗脚的唐川把孩子摔在地上,所以只好接过来。

很软,抱着的感觉很舒服有木有?唐雨在将黄宗微报到怀里的一瞬间,心瞬间软了下来,一种女人自然而然内在的母性感觉油然而生,她禁不住亲了一下黄宗微稚嫩的脸蛋,担心地说:“孩子还这么小,他们怎么忍心把他送到这来。”

唐川看着唐雨如晴雨表的神情,心满意足地笑道;“你成天说呆在西内苑没事做,都要闲的发霉了,这下好了,有个孩子玩,我看你还嫌不嫌闷。”

唐雨横了唐川一眼,嗔道:“有他在,那我还生不生了。”

唐川摆了摆手,道:“等你把这个小祖宗伺候明白了再说吧,你可要知道,养孩子不是把他养活大了就好了,还要教这个教那个,很麻烦的,所以我丑话说在前面,这小孩现在就是你的试验田,你要是能带好,那我才能考虑你生不生的问题。”

唐川话说了一大串,等到说完,一扭头,发现唐雨正低着头一门心思地和黄宗微说着悄悄话,仿佛根本就没听到自己在说什么,这让他很是不爽,所以他不爽的结果就是闪人,找常遇春喝酒去。

第二天清晨,唐川拖着宿醉的脑袋赶往刑部大堂,一路上不停地埋怨自己,你特么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啊,找谁拼酒不好找常大哥拼,你看看人家第二天那个样子,跟没事人一样,你在看看你,你说你是不是二笔啊?

古人云吾日三省,这段时间唐川每当做错事的时候对自己就是一顿骂,反正别人听不到,自己还能长记性,屡试不爽,不过就喝酒而言,唐川堪称没脸没皮,越是能喝的人,他越愿意和人家喝,上了酒桌就仿佛是上了战场,不喝死喝残誓不罢休。

到目前为止,唐川一喝醉就喜欢去找唐雨,每当他醉醺醺地爬到唐雨卧房的床上的时候准会被一脚蹬下来,一来是唐川喝多了不发酒疯,二来是第二天他一定不会记得头天晚上被唐雨踢下床,既然不记仇,唐雨索性就多踢几脚,因为那身酒气在身边缭绕,实在是让人无法入睡。

“黄大人,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妥了,黄宗微那小孩我很喜欢,昨天晚上就接到西苑了,这回你不会再有什么要求了吧?”唐川一手支着脑袋伏在案前故作沉思状,真实原因是因为宿醉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

茶喝了三杯,黄平先这才带着刑具枷锁朗朗当当地被押着进了刑部大堂。

“太好了!既然微儿有侯爷教导,黄某就放心了。”黄平先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欣慰,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被赦免了一样。

“那,名单呢?”唐川中期不足径直问道。

“名单在这,之前黄某已经写好了。”说完,黄平先从囚服的袖口中抽出一张宣纸,离远了看,宣纸上面黑乎乎一片,墨迹斐然。

“好。”唐川以眼神示意站在黄平先身旁的衙役将名单呈上来。

名单到头,唐川满心感慨地将宣纸铺在桌上,一个个名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好奇到底有多少人。

不多,一共二百四十个,要知道,胡惟庸案牵连进去的官员有一万之数,被胡惟庸联合黄平先构陷的官员就二百多个?显然不太可能。

唐川有些意外,便问道:“就这么点人?”

黄平先惭愧道:“侯爷,黄某岁数大了,哪记得了那许多,这名单上的人全是四品以上的,四品一下不计其数,黄某实在是记不清了,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将所有人都弄清楚。”

“哦?”唐川看了看名单,又看了看黄平先,问道:“如何弄清楚?”

黄平先道:“剩下的那些人全是名单上这些人一党,盘根错节,互相都有结交,所以侯爷只要找到这些人,从他们口中问出其余人的名单即可。”

唐川哑然失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若是我想到了,只要知道最重要的几个人,然后顺藤摸瓜,让他们说出其他人的名字就行了,若是那样的话,我也不用答应你的要求又是保命又是托孤的,真是的……”说完,唐川挠了挠头,显然在酒精的影响下,此时他的脑袋更沉了,简直就像找个清静凉快的地方再睡一觉。

黄平先道:“侯爷,你说的这个办法虽然有效,却不能保证将所有人都救出来,因为有些人的罪名是被坐实的,人证物证俱在,也许就连他们的亲友同党也会深信不疑。”

“厉害!”唐川一翘大拇指道:“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逼良为娼,你做到了。”

如果把一个官员比作一个女人,那么官员的节操就相当于女人的贞洁,一旦节操被玷污,那么曾经获得的尊重也就会随之烟消云散,那脆弱的节操获之来之不易,甚至需要一生来呵护维持,可是失去时却是转瞬即逝,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一个罪名被坐实,被百姓们知晓和唾弃的官员就好比在婚姻的结构之外被夺去了贞洁的女人,注定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黄平先自然知道这些,他甚至觉得,让这些被构陷的官员的恶名坐实,有利于他自己的风评,恶人作恶事,也是希望别人可以认可的,这是一种畸形的心里,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是错误的,他们甚至是希望自己死后也得到别人的认可,黄平先也如是。

唐川仔细看了一会名单,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收进袖口,要知道,这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接手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小拖油瓶才换取的,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好了,黄大人,虽然不想说,可是我还是要郑重告知,你余下的日子不多了,好好珍惜吧,我会让他们给你安排的饭食好一些,虽然你十恶不赦,可是临了了,还是做了一件好事。”

唐川如释重负地从椅子上立起,神态轻松地从堂下跪着的黄平先身旁走过,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所谓因果循环,人在做,天在看,来生,做个好人吧。”

黄平先的神色显得困顿不堪,多日焦虑的折磨甚至比酷刑来的还要让人难以忍受,如今孙子的将来有了着落,自己做过的事也即将面对惩罚,功名利禄在转瞬之间全都化为尘土。

我这一辈子都做了些什么?生下来,活下去,做官,升官,不择手段,本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结果将自己的一生尽皆倾覆。

该来的总归要来,该去的总归要去,尘归尘,土归土。

这一切都应该我来承担,只是苦了那个女人。

在我意气风发满怀希望去考取功名的时候,她说她配不上我,然而在我意外落榜,一文不名,万念俱灰,食不果腹,痛不欲生的时候,她不顾家族反对,义无反顾的嫁给了我。

这么多年,我都带给了她什么?二十多年富贵荣华,如果生命止于此,那么我没什么好愧疚的,只可惜,让她跟着我一起上断头台,必定会将这二十年积攒下来的幸福感毁灭殆尽,没有几个人会跟着丈夫一起在断头台上杀头,然而我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就已经想到了那个时候的情景。

夫人,我惭愧啊!我对不起你……

黄平先被押回到牢房,悔恨惭愧难过一时间一起缭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愈演愈烈,以至于让他有生不如死之感。

过了很久很久,夜幕低垂,一个细微的声音将黄平先从悲伤的情境中拉了回来。

“喂,老头,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一个年轻俊秀脸色白皙的牢头带着与自己面目极不相称的贼眉鼠眼的表情蹲在牢房外神色焦急地呼唤着黄平先。

午饭和晚饭一齐摆在面前,都已经凉了,黄平先看了一眼,觉得还不错,至少比一般的牢饭强多了,不过他没有一丝胃口,哪怕这样饭菜自己已经好久都没吃到了。

“当然算数,你改变主意了?”黄平先的声音沉重而沙哑。

“嗯……”小牢头沉吟了一下,道:“最近手头有点紧,需要点钱来周转一下。”说到这,他突然拔高了声调道:“你之前说,若是事成了,你不会连累到我,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不会,”黄平先淡淡地说:“我现在已是将死之身,此举只是图个痛快而已,只要你帮我一把,谢礼一定会比你想的还要多。

“那好,”小牢头一咬牙,道:“那我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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