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作者:我本楚狂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136

() ()王府,桃花坊。

侯进军微微弓着身子,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尽管春风和煦,阳光明媚,他的额头上不合时宜的冒出一层晶莹剔透的汗珠,偶尔有豆大的汗珠滚下来,麻麻的,痒痒的,及其难受,他只是蹙起眉头,谨慎的弓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这是一颗心有余悸而忐忑不安的心,这些余悸与不安来源于眼前人儿的沉默,还有心中的恐惧。只是,他没有后悔,怡香院已砸,若曦姑娘一去,木已成舟,孰对孰错,这些已经容不得他后悔。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然而等的时间长了,心中自信与底气随着时间渐渐消失。

良久,步轻眉端起茶杯,浅饮小酌一口,随口问道:“后来呢?”

侯进军忽然抬起眼帘,遥望着路尽隐香处,追忆道:“有人要卸磨杀驴,那妇人自然不会束手就擒,急忙唤人取来契约向少爷示好妥协,少爷自然当仁不让,眨眼功夫不费分文为怡香院花魁赎身……。”

说到这里,侯进军顺过目光瞟了一眼神色平静的步轻眉,抿了抿嘴唇,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小心翼翼道:“少爷又从怀中摸出一张房契,飞扬跋扈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大王赐于我的房契,今天我将这张房契赠与若曦姑娘,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的人了,如果还有人敢对若溪姑娘有二心,我定取其项上人头……。”

“啪……。”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侯进军乍闻此声,激灵灵打个寒颤,在看那张坚硬的石桌,龟裂的石文如老树盘根般纵横交错,步轻眉犹不解气,愤声喝骂,“没用的东西,竟然敢拿着我家的东西明目张胆的去取悦一位青楼女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尽是些无情无义的宵小之辈。我……,我……。”步轻眉攥着拳头,咬牙切齿,满脸怨气,活脱脱一个吃不到葡萄的怨妇。

步轻眉的失态,侯进军后怕之余,心中释然。女人始终是女人,高贵还是下贱,总有那么一个男人能让她做回一个正常的女人。反之,男人也一样。这是每个人的宿命,不可逆转的命运。

“小姐息怒,以少爷的眼光,怎么会看上一位久经风尘的女子。进军之见,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只是我们不明白罢了。”侯进军在一旁好言相劝,为步留香,也为自己。

大约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步轻眉强压心中的躁动,冷静思考一番,觉得有几分道理可言,当下冷冷一哼,“你还敢为他狡辩,我们苦心经营的怡香院毁于一旦,你不加阻止,反倒助纣为虐,罪可致死。”

“进军知罪……。”

侯进军诚惶诚恐拱手施礼,而后振振有辞道:“少爷之智慧,令进军叹服。上官将军怂恿小人痛砸怡香院之时,进军犹有二心,只是当见少爷面对德高望重的上官将军坦然自若,寥寥一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为此等气魄的人效犬马之劳,进军死而无憾。”

“进军对小姐忠心耿耿,若能将少爷留与琅嬛,留在小姐身边,为小姐所用,砸一个怡香院不成,进军愿意砸第二第三个怡香院……。”这一刻,侯进军似乎被某种力量支撑着,挺直了腰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步轻眉。

步轻眉有些诧异,眼前这个精明的男人的变化令她大吃一惊,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吗?那个嬉皮笑脸的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在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影响并改变一个人,这种人不可谓不怕。步轻眉甩去繁杂的思绪,轻轻叹口气,“罢了,怡香院被毁,我们还可以在建一座怡香院,花魁走了,我们还可以在塑造一个花魁。”

听闻此话,侯进军苦苦一笑道:“小姐,少爷临行之时搁下一句话,若要他出得心中恶气,怡香院必须重修,让他在砸一次。”

步轻眉愕然,续儿道:“你去吧。”

侯进军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迈着有些发虚的脚步,心中庆幸,身后传来一声娇骂,“臭男人……。”

偷偷回过头,一张倾城笑靥在夕阳里分外动人。侯进军摇了摇头,嘿嘿一笑,迈开大步,消失在桃花飞舞里。

……

……

琅嬛阁楼林立处,一座废弃有一段的时间的宅院里,传来阵阵的欢笑声,过往的行人一个个伸头探脑往里张望,议论纷纷。他们都知道,能住进这座府邸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高大的门口挂着一张崭新的门牌,奇怪的是上面空无一物,不知道是何人的府邸。当他们看到粉面含春的若曦姑娘在门口施施然福身,口称以后是邻居了,多多关照之类的话语时,一个个敬若神明,原来这栋宅院就是那位只闻其名为谋其面,为一位青楼女子一掷千金名震琅嬛的留香大人的宅院。哦,不对,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至于以后会怎么样,没人知道。

步留香站在大厅里,摸着崭新的家具,望着颜色晃眼的窗帘,心中一阵温暖。半天的时间将一栋废弃已久的宅院焕然一新,这多亏了上官子恒与侯进军的相助,特别是上光子恒,出钱出人,临走之时特意留下几名家丁与丫鬟,他为步留香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的份上。是不是上官云背后指示这些事,步留香懒得理会,他只是抱着一颗感恩的心享受别人的恩惠,因为他知道,这些他会加倍还给他们。

感慨万千的时候,天已经暗下了,又有丫鬟来唤,姑娘请他去用餐。

若曦姑娘站在通明的灯光里,一身素衣依然遮不住一段天然的风情,粉面含春,眼角眉梢流淌着一股幸福,灯火似乎被这股幸福感染,欢快的雀跃着。步留香看到这情形,脚步忽然沉重下来,重逾千金。

“坐……。”

步留香语气平静道,只有他的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坏到极点。

若曦姑娘仪态万千一福身,等步留香坐下,她才安静的坐在对面,从他进屋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自从懂事起,她一直自怨自己命苦,曾经幻想这有一天一位身披这五彩衣服脚踏着七色云彩的人将她拯救与水火之中,然而混迹风尘几年,见到的尽是些薄情寡义酒色之徒,于是心就死了。寻思着先苟活几年,等着自己容颜衰退之时,觅一方上好风水,一颗歪脖树,一丈白绫,自挂东南枝,断一场辛酸。

然而,在自己心灰意冷之时,遇见他,他像一把绝世长江,一壶千年好酒,一起绝尘般迅速挤进她的心扉,然后落地生根,发芽开花。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念头很荒唐,很奢侈,她依然不能自己,落落寂寥下独自浮想翩翩,饮鸩止渴。直到此刻,她依然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真的将自己赎身了?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真的不是自己的浮想吗?使劲的掐了掐大腿,很痛,很痛,有氤氲的水汽在眼眸中迅速弥漫。

若曦姑娘直愣愣的看着步留香,泪水不争气的从眼眶滚下来,她不敢眨眼,怕眨眼的瞬间,这一切从她的眼前,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如果这是一场梦,她愿意做个睡美人,一睡千年不复醒。

步留香低着头,目光闪烁,半晌忽然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瞧见那张带着泪痕的脸庞,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这样哭,无声无息,只是瞪着眼睛,任凭泪水哗啦啦的往外淌。步留香的心忽然柔软了,像一滩水,肆无忌惮的四下蔓延。

“小女子失态了,公子见谅。”若曦姑娘急忙用袖子抹去腮边的泪水,微现羞涩道:“这是小女子第一次为一个人做菜,公子尝尝,如果不合口味,小女子重做,直到公子满意为止。”

只有若曦姑娘知道,她沉侵厨道十余载,每次做玩菜之后,望着满桌丰盛发呆,从不曾动筷子,而后悉数倒掉。她在等,等哪一天那么一个人,与她共进晚餐,一起吃她做的菜,这一等就是十年。

步留香也不说话,抄起筷子,夹了满满一筷子,放进口中细细品尝一番,不由得心中赞叹,比起上官婉约那个小娘们做的何止好吃十倍,朝神情紧张的若曦姑娘竖个大拇指,称赞道:“菜如其人,不光好看,还好吃。”

一语双关,说着无意,听着有心,不知道怎么的,久经风尘洗礼的若曦姑娘忽然就脸红,红霞堆积在素颜上,一团锦簇,硬生生晃出步留香三分醉意。同处一室,一个是干柴,一个是烈火,步留香怕把他们两个烧糊了,于是乎,不做解释,只是咧着嘴巴一阵傻笑。

“有酒吗?”笑罢,步留香问道。

“有……,我珍藏数年的好酒,正愁没人喝呢。”若曦姑娘也不唤丫鬟,亲自去取酒。

步留香望着那道我见犹怜的窈窕背影,长叹一声,有些事他不能不做,有些话他不得不说,然而面对这样一位孤苦无依饱经辛酸的女子,没酒没醉那些话他终究说不出口。

步留香耸动着肩膀,一阵无力的苦笑,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靠酒说话的怂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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