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仙谷,和煦的春风中隐约带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步留香双手抱着胸脯,端坐在椅子上,清秀的面孔上罩着一层寒霜,阴沉桀骜却美得无可挑剔。
杨家将借着月光打量半晌,又悄悄的转过头看了看身后屏气凝神的兄弟们,方才明白,这只是一场演练。然而不惜劳累奔波百里,值得吗?杨家将会毫不犹豫给出两个字——值得,这是他的心声。拿这次行动来说,他一直觉得太过草率,看着兄弟们斗志激昂昂,他也曾在步留香的门外徘徊很多次,最终不了了之。然而步留香的所做所谓总是出人意表,超乎他的意料。
军令如山,军纪如铁,凡不服从命令者,素来杀无赦。
杨家将忽然记起寨规第三条——兄弟违抗命令者,兄弟必杀之。怅惘着烟雾萦绕处,在心里为赵寒山的逆行捏了一把汗,祈祷他能躲过这一劫。虽然两人恩怨颇深,大是大非面前,杨家将觉得有必要保住赵寒山这条老命。如果赵寒山出师未捷身先死,苦苦经营起来的势力必然受到重创,这是杨家将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不为老婆寨,不为赵寒山,不为自己,只为步留香,这似乎是他唯一的使命。
步留香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杨家将心中没有一丝底气。
东方泛白的时候,赵寒山带着众人踏着疲惫的脚步出现在熹微的晨光中。步留香缓缓地挺了挺僵硬的脊背,缓缓吐口闷气,眉宇间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料到,不服命令的人居然是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他不能原谅他自己。
“大哥……。”
赵寒山飞奔而至,脸上的笑容像绽放的花儿一样赏心悦目,察言观色一番,嘿嘿一笑道:“我带领兄弟荣登山顶,凯旋而归,请大哥明察。”
而后赵寒山躬着身子,将头俯的很低很低,这一刻,没有人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如果步留香侧过头,他会看到一张脸,那是一张写满不安、窝囊、悲愤、惭愧的脸庞,甚至带着一丝喷薄的杀意。然而步留香并没有如此,他只是怅然望着那道虔诚聆听教诲般的身影,心中的愤怒一丝一丝的柔软着,依稀升起一丝惭愧。
“上面有什么?”步留香脸上的寒霜在说话间变的有些朦胧,轻轻的,淡淡的,宛如萦绕着远山的晨雾,有些飘忽不定。
赵寒山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朗声道:“山上有座庙,兄弟特意为大哥在神灵面前许下誓言,誓死追随大哥左右,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恍惚里,步留香又记起那些飘零在岁月里的往事,以及铿锵有力的誓言,续而心中一热,有晶莹剔透的液体在眼框中旋转。步留香悄悄的抬起头,遥望着熹微的晨光,半晌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如果山上不是一座庙,而是精兵三千,你孤军深入,弃命令与不顾,可曾想过后果?你这是拿兄弟们的性命当儿戏,士可忍孰不可忍。”步留香把桌子拍的“哗哗”只响,厉声喝问:“你可曾记得寨规第三条是什么?”
“兄弟违抗命令者,兄弟必杀之。”
赵寒山目视着步留香,一字一句不卑不亢,似乎他一直在等待这句话一般。
“你可知罪?”
步留香豁然站起身,一拍桌案,厉声断喝。众人心中一惊,方知大事不妙,一个个神色黯然的低下头。
“杀头之罪……。”说完这句,赵寒山又将头俯的很低很低。
周遭的一切在这声断喝中静到极致,续而在这个与众不同的早晨爆发出一阵摄人心魂的齐呼声,惊散唱着欢歌的小鸟。
“大哥……。”众人跪地,泪打衣襟,一道道乞求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步留香身上。
赵寒山艰难的转过身,缓缓地环视着众人,霎时间热泪盈眶。此刻,他忽然觉得就这么死了,也是一件奇妙无比的事,临死前看着这么多人为他一个人流泪,此生真的了无遗憾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要跪你们最好去跪女人。”
转念间,又从心底又生起一阵不可压制的虚荣,像一把火燃烧着他渴望已久的豪情,续而有些飘飘然。赵寒山抹了一把眼泪,豪气干云的挥挥手,“我赵寒山堂堂眼。之后,悄悄的将目光落在杨家将身上,杨家将暗自点了点头。
“大哥,我有话要讲。”
杨家将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上前几步,手扶银髯想了片刻,这才开口道:“寒山触犯寨规铸成大错,虽恨却不能杀。其一,这只是一场演练,正如他亲口所讲那般山上只有一座庙,仅此而已。其二,寒山一心为兄弟,不顾杀头之罪,在神灵面前许下誓言,誓死追随大哥左右,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这份兄弟之情世间少有,家将恳请大哥三思而后行……。”
“请大哥三思而行……。”众人齐呼。
步留香悄悄松了一口,缓缓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思索半晌,猛然又站起身喝道:“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如有再犯,寨规如山,严惩不贷。”
步留香踩着“噼里啪啦”的木板声,迈着微微蹒跚的步伐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
……
这一日,步轻城用过早饭之后,打发丫环去玩耍,一个人朝王府后院行去,一则为爹爹请安,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请安的具体日子了。二则散散心,顺便找姐姐说说悄悄话,蜗居桃花坊太久,她终于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你急匆匆的干嘛啊?”
步轻城穿过月亮门的时候,迎面忽然撞来一人,行动如风,若不是步轻城躲得快,恐怕要摔个跟头了。步轻城拍拍受到惊吓的胸脯,望着念香生气的问道。
念香看着步轻城,明眸中露出一道奇异的色彩,半晌忽然开口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说完,念香嫣然一笑,跳着小脚跑开了。
步轻城如坠云雾,不明所以的望着念想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中没来由一惊,急忙叫道:“站住,把话说明白了,喜从何来?”
念香停下脚步,转过头带着疑惑的神情望着步轻城,半晌嘿嘿一乐,“小姐,您存心拿我们这些下人寻开心?这个王府谁不知道你,步轻城想移身回桃花坊,精神恍惚的在原地转了几圈,这才抬脚往回走过去,哪想身子重逾千斤似得,腿也不听使唤,腾云驾雾般走了几步,身子猛然一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星星点点飘落在洁白的裙摆上,开出一片片耀眼的花儿。
又往前挪了几步,步轻城停下脚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倏然转过身子,脚下生风一般朝穿过月亮门朝前院行去,与刚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步轻城迷迷痴痴绕着月亮门进进出出,忽见一名丫鬟,一把抓过来,直愣愣的瞅着丫鬟只管笑,那丫鬟见不明所以,恐惧的瞅着步轻城,口齿不清道:“小……,小姐,您有何吩咐?”
“五月五日我大婚,五月五日我大婚……。”
丫鬟被步轻城抓着胳膊,忍着疼痛一个劲的点头。
“我要去见我爹,我要去见我爹,可是我忘了怎么去?”
步轻城急的眼泪直流,抓着丫鬟的胳膊乞求道:“你快带我去,快带我去。”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风吹着花瓣的发出“簌簌”的声音,有两只彩蝶在花间翩翩起舞。
依稀里,
步轻城又踱着细细的脚步,寻觅着,寻觅着……,
那是一个雪落无声默然的冬天,
那是一个三尺之雪一夜发白的夜晚,
那是一个不笑不回眸,一顾一倾城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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