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牢记 ) ( 请牢记 ) 一九六九年chūn,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在银河湾展开了,这个运动是人人过关,搞清每一个公民的历史和身份。 首发--无弹出广告运动的第一步是互相揭发,第二步是整理落实,第三步组织处理,划清阶级。这样一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每一个公民清查了一遍,尤其对旧社会过来的人,对其历史都要搞得清清楚楚,不能漏掉一个阶级敌人(GMD遗留下来的土匪、特务等危害社会主义江山的坏人)。
屈活从公社开会回来的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把银河湾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一个一个地过了电影。人虽然多,其实在旧社会干过旧zhèng fǔ事的没几个人,出外谋事的也没有几个人,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头百姓。他们一生爬在银河湾的土地上出力流汗,挣扎度rì。自己的光景还顾不过来,哪还会有时间干别的。
党支部里几个人,最复杂的是魏壮。魏壮出身没问题,只是在部队上犯了点错误,他爱人于兰出身不好,魏壮跟着栽了跟头,组织上已下了结论。党委已研究过,魏壮很快就会出来工作。魏光旧社会在旧部队里干过,后来起义投诚,回了乡。解放后就当民兵,立场很坚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其它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如屈善几个地、富、反、坏是“死老虎”,早斗了几百回,也没有大家不清楚的地方。屈活想了半夜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暗藏的阶级敌人,于是决定召开群众大会,发动群众,让群众揭发。
群众揭发出来,魏地的叔父魏老么旧社会干过刀客,魏老么年近八十,他年轻时干的事,现在的年轻人很多不知道,这是贫农代表魏永和揭发出来的,因为人们传闻魏地和魏永和的侄儿媳妇不清白,魏永和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知道了这事,很生气,可是抓不到证据。作为长辈也不能去向人打听这事,火便窝在心里。清队开始后,魏永和便想到了魏老么干过刀客的事,想趁机整一下魏地。
魏老么年轻时干过刀客这件事在银河湾引起了轩然大波。魏地心中有鬼,对这事一直不表态。他暗中指示人保魏老么,说魏永和是造谣。魏地又找到魏天,想让魏天出面把这事压下来。魏天知道群众运动的厉害,对魏地说:“有没有这件事最后是要调查落实,强压,群众会有意见。”魏地说:“这是派xìng作怪,魏永和是老保派,这是造反派和保守派的斗争。”魏天听了不置可否地说:“不要什么事都扯上派xìng斗争。要安定团结,顾全大局嘛。”魏地见魏天态度冷淡,便不再多说。只是暗中活动,想法找魏永和的毛病。
魏地又找本家的人商量,魏地的近门也是一大家人。好多人知道魏永和揭发魏老么的内情。但是为了维护家族面子,在揭批魏老么的会上都不发言,保持沉默。有些人畏于魏地的势力便也保持中立。魏远和屈活商量后,为了避免因这事造成混乱影响生产,便决定抓紧时间对魏老么的事进行外调。魏壮自身难保,便躲得远远地不管不问。谁去外调呢?对外调人选,屈活和魏远商量,要选一个魏地也没意见的人。他们便想到了屈龙。屈龙文革中对家乡的事一直保持回避态度,和两派群众都没什么矛盾。他为人正直,在县里很有名声,魏地也说不出什么。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另外一个便派了一个叫鲁直的下乡知识青年。鲁直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上高中时是学校里有名的造反派头头。他天不怕,地不怕,下乡到银河湾,魏地也畏他三分。
魏老么参加刀客是在几十年前的事了。当年魏老么才三十多岁。刀客窝在仙女峰的一个叫石洞的小山村里,当年的刀客都已死了。只有一个叫蒯大刀的人还活着。魏老么在屈活和魏天的劝说下说出了这个人。魏天说:“老么伯,事情一调查清楚你就没什么事了。”老么说:“当年是穷得不行,被逼干的,我也没杀过人,我怕什么?”
屈龙和鲁直接受了任务,大队开了证明和介绍信,因为要出公社,又到公社开了介绍信,便渡过银河向仙女峰公社出发了。三十里山路天黑时,屈龙和鲁直便到了仙女峰公社所在的山关村。
山关是一个小山村,几百口人。几十户人家分散住在一个山口两边。村中间是翻越仙女峰的山间砂石路。公社机关在一个稍平整的山坡上。象一个农家大院,门口挂着“中国******仙女峰人民公社委员会”“仙女峰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和“仙女峰人民公社武装部”的白底红字木牌子。党委、革委办公室在迎门的瓦房里,左边是公社干部的住室兼团委,妇联,武装部,公安员,会计等的办公室。右边一排小房间是招待室和闲散人员住的地方,伙房在门东边。
屈龙和鲁直到行政秘书那儿交了介绍信,公社又给他们开了到石洞大队的介绍信,便安排他们住进了有两个床位的一间招待室。房内洁白的墙壁上正面贴着一张**戴着红袖章接见红卫兵的彩照,两边墙上贴着**语录“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和“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后墙有一个可开关的小窗,窗下是一张三屉桌,桌上放一个暖壶。一个美孚灯,两张床上铺着洗得很干净的白床单,各放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花被子。公社的干部白天都下乡了,吃晚饭时才陆陆续续回来。
仙女峰公社不通汽车。几十里山路,爬山越岭,已使在城里,在平川长大的两个刚毕业的学生娃累得腿疼脚麻,真山真水的美景使两个人看了个够。吃罢晚饭,屈龙和鲁直打来水,用毛巾把身上擦了后,便躺在床上,钻进了被窝。山里凉,晚上有点冷。两人很快进入梦乡。
半夜里,屈龙起来解手,一轮清冷的月亮挂在窗外的山头上,山头黑黝黝的,山泉的流水声却格外悦耳。窗外是深沟,房屋的后墙就砌在沟沿上。沟里有什么、山上有什么?一切都使屈龙感到神密莫测。屈龙想象着沟里、山上的神奇故事—野狼在追兔子、老猴在抱着幼子打盹、……又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饭后,屈龙和鲁直便按照公社秘书说的方位,沿着一条沟边小路向石洞走去。
石洞村在一条大沟的沟沿上的一个山窝里,后面是大山和绝壁,前面是深沟,只有一条路可通到村里。村里有十几户人家,在山里已算是大村站。
屈龙和鲁直找到大队支书家,大队支书看了介绍信,便把他们领到蒯大刀家。这家院子,前面是房子,后面是窑洞。蒯大刀已七十多岁,害着气喘病。屈龙他们去的时候,他正躺在窑洞内的床上咳嗽。
大队支书进去说明了来意。一家人见来了客人,都聚到屋里来。村里的人听说来了山外人也探头探脑想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大队支书劝走了看热闹的人。蒯大刀家里人也忙着去做午饭。屈龙说不用做,我们不在这里吃饭。他们不听,还是忙去了。
蒯大刀坐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身子,用浑浊的双眼看了屈龙和鲁直半天,才说:“魏老么这个人我还记得。”他回忆着说出了当时的情况。
魏老么是因上山打柴被刀客劫持入伙的。魏老么当时独身一人,靠打柴卖钱度rì。他没什么牵挂,干刀客比打柴好得多。魏老么胆小,从不敢杀人。后来,他们抢了一家大户,每个人都分了一部分钱财。再后来,因刀客间火拼,这伙刀客的刀客头被杀。魏老么便乘机跑回了家。回家后买了二亩地,娶了个媳妇,便安心过光景,与刀客脱离了关系。蒯大刀和魏老么是结拜弟兄。后来也不干刀客了。
屈龙叫鲁直替蒯大刀写了证言,蒯大刀捺了指印,便准备回去。蒯家人已做好了午饭,山里人厚道,给每人舀了一海碗白面条。为了站稳阶级立场,屈龙和鲁直忍着饥饿谢绝了蒯家的盛情,告别蒯家人和大队支书走上了回家的山路。
路上,屈龙从绿挎包里掏出他在山关村供销社买的饼干和鲁直边吃边谈。
鲁直说:“那碗面条,一定很好吃,我真想吃了它。”
屈龙说:“对蒯大刀我们不了解,万一他是阶级敌人,饭里放了什么东西,怎么办。”
“我想他不敢,有大队支书在?”鲁直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jǐng惕些好!”屈龙说。
鲁直说:“你说得对,我在《水浒传》里就看到过很多下蒙汗药的情节,凡事还是小心点好。”
屈龙和鲁直去时走大路,回来时抄近路,走小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一会爬坡,一会下岭,一会又走在山脊上。快到下山时,山里起了大雾,大雾将屈龙和鲁直罩在里边,两人只能看清眼前的几步路。路的一边是山坡,一边是深沟,沟底有哗哗的流水声。后山、山坡上到处是杉木树,前山山坡上的树已被人们盖房、烧柴砍光了十几里。山上都是光秃秃的,有的平整地方已开垦成了耕地,地里长着稀稀拉拉的麦子。雾一上来,一切才变得朦朦胧胧。
鲁直说:“我们在腾云驾雾了!”
屈龙用手抚摸着充满水气的雾说:“神仙在云里行走,是不是也是这样。山下人看我们这里一定是一片云雾。”
魏老么的问题终于落实了,也没划成阶级敌人。但他当过刀客,抢过人(尽管是富人),却给人们心里留下了yīn影。魏地的叔当过刀客,魏地便是刀客的亲侄儿,魏地心里便有些不自在。他认为魏永和办他丢了人。屈龙去调查,材料写得太祥细,也不够朋友,对屈龙心里便也划了道道。
运动很快过去了,人们照常吃饭,睡觉,干活,过光景。
屈龙经过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后,开始感觉到农村人际关系的复杂。屈龙当学生时,看到的是农村的表面现象,象在岸上看大海,充满了激情与憧憬。经过了几件具体的事情,便觉得自己在慢慢地沉入水下,在被吸进一个无底的旋涡,心里产生了畏惧和害怕,产生了极力想摆脱这个旋涡的想法。但似乎已晚了,他感到非常无助,只好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