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只是无关痛痒的小感冒,却耗得卓扬在床上苦兮兮躺了一个礼拜。 白天的时候精神尚可,到了晚上就胸闷气短,没完没了地咳嗽,想安安稳稳躺着都不行。通常要到凌晨才能迷迷糊糊睡一会,也总不踏实,不是梦到溺水,就是梦到房屋坍塌被埋在废墟里头,最后总是憋气憋醒。
严耀钦有空的时候都守在他房间端水送药,忙不过来就交代凌彩衣牢牢看住儿子,恨不得将人绑在床上。看着卓扬整天挂着副熊猫样的黑眼圈,他脸上的神经也仿佛冰冻了起来。
生病的人情绪格外烦躁,尤其是精神困倦却又无法安然入睡的时候,总想找个人出来撒火气发泄一下。罪魁祸首严予思已经彻底消失了,旁人又不能随便迁怒,只好冲着围在身边转悠的严耀钦摆臭脸,时不时说几句听着稀松平常,细琢磨起来又尖酸刻薄的话。不自觉地,就对着这个中年男人越来越随便,似乎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再怎么放肆,对方终究是不会生气的。
严耀钦察觉出卓扬的细小变化,不但不恼,反而很欣慰。从前的卓扬举止得体,言语温和,面对所有的为难和敌意都微笑隐忍,那其实是他的一种保护色。而如今的阿扬能够毫无保留地将坏情绪发泄出来,恰恰说明,有些看不到的伪装和防备已经慢慢卸下去了。这未尝不是个好的开始。
因为卧床休息,不得不冷落了波比。臭狗每天在厨房耍宝卖乖骗到鸡胸、牛骨之后,总是跑到后院对着卓扬的窗子嗷嗷呜呜叫唤一通。缺少了主人的爱抚和陪伴,它很寂寞。
卓扬听见波比的叫声,心里不忍,等到状况稍稍好了一些,就自己全副武装起来,戴着口罩,穿起笨拙的厚外套,偷偷出门去看他的狗。
刚走出卧室,就被过来视察的严耀钦逮个正着。一见儿子的架势,立刻知道要去做什么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手一横,撑住对面墙壁,像座山一样挡住了卓扬的去路。
卓扬自然也知道爸爸的态度,讨价还价起来:“我只去看看,坐一会就上楼休息。”
严耀钦冷着脸看了儿子两秒,到底被对方隐含着小小期待的笑容打动了:“就十分钟,坐十分钟就上来。”又冲着欢天喜地推开他走人的卓扬下令道,“给你计算着呢,十分钟不见人就去绑你回来。”
卓扬头也不回,只抬手摆了摆:“好了老严,我有分寸的,就别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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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看顾生病的儿子,严耀钦还要为福哥的案子耗费心力。
警方起诉福哥当年是预谋杀人,律师根据现有证据分析,想要洗脱罪责是不可能的。案子审下去,只是拖时间,事情闹得越大,卷进来的人就越多,不停地搜证很可能会牵扯出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福哥不能留,但也不能杀。想把人救出来,依靠法律途径是走不通了。严耀钦有自己的打算,虽然很冒险,却值得一试。
他谋算着,如果福哥承认过失杀人,再加上律师的努力,很可能量刑会减轻许多。如此一来,原告方定是十分不满的。如果在福哥取保候审的时候遭遇意外,那么最大的嫌疑,就会被引到对他恨之入骨的原告身上……
严予行完全不知道爸爸在打什么盘算。福哥是元老,从小跟在他这个太子身边,亦师亦友。如今福哥蒙难,严家再没谁比严予行更想要替他脱罪了。
听到严耀钦派人传话给福哥,要他承认过失杀人,严予行急着来理论:“爸爸,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为什么不坚持一下?律师也说,希望虽然渺茫,却不是完全等同于零。”
严耀钦没有耐心多做解释:“予行,不是任何事情坚持就一定会有预期的收获。有时候退一步,适当承受一些损失,反而会留给自己更多回转的余地。”
“爸爸,或许是我太年轻,不懂那么多。”严予行面对爸爸的时候,总是底气不够,“但我还是认为,大多数奇迹就恰恰发生在多坚持的那一下里头。”
儿子一句太年轻,勾起了严耀钦别的心思,他眉毛轻挑:“怎么,予行,爸爸很老吗?”
卓扬出门前称他“老严”,虽然只是玩笑话,却让严耀钦生出了无限的挫败感。保养得再好,身材再矫健,肌肉再紧实,他也已经是老严了。就算那张脸孔上看不到一丝的皱纹,就算头上黑发依旧光泽而浓密,可是和十,听起来很简单,只是嘴巴一开一合,连舌头都不需要卷一下,但是整整花费了我十年时间。”
“那大哥呢?”卓扬不解,“难道不该告诉他真相?”
严耀钦侧头盯着窗外黑黝黝的夜色看了一阵,慢悠悠说道:“你大哥他可不像你一样会演戏,若是告诉他真相,他就装不出来了。这事让予行慢慢去琢磨吧,自己琢磨明白,反而能学到更多。今后再遇到类似事情,也知道应对的法子了。或者……阿扬,你对我的做法怎么看?”
卓扬不可思议地摊手一笑:“严先生,你不是打算和一个未成年人讨论子女的教育问题吧?”
“阿扬……”严耀钦哑然失笑。他很想告诉面前的这个少年,阿扬,有你在身边真好,无论遇到什么,不需要说出口,你总会明白,总能看透,这种感觉太美好了!
可他最后只是帮卓扬整理好枕头,拉起被子,小声嘱咐着:“电脑别用太久,不舒服就按铃叫人,早点休息。”
然后带着深埋心底、不可告人的依依不舍,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