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严耀钦抽完一支烟,回到房间的时候,卓扬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正香喷喷吃着面前那一大碗的清汤饺,他嘴巴塞得鼓鼓的,嚼得很欢快,活像只躲在树丛里偷食的小松鼠。
看见严耀钦进来,他招招手,递过碗筷诚意邀请道:“老严,手艺真不错,过来一起吃吧。你就假装要和我抢,这样我吃起来会觉得更香!”
原来儿子也有这样傻乎乎贪吃的一面,严耀钦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看小家伙面前逐渐减少的饺子,又看看他明显涨起来的小肚皮,还真担心把人给撑着了,于是将筷子直接伸到了卓扬的汤勺上,将他舀起来那颗饺子一下夹住,抢了过来。
卓扬猝不及防,瞪起大眼睛飞快瞟了严耀钦一眼,忽然张开嘴巴,啊呜一口咬住爸爸的筷子,将上面那颗被抢走的饺子重夺回来,吞了下去。他吃得急,一小滴汁水粘在嘴角上,油亮亮的。
严耀钦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去帮儿子擦拭嘴角的污渍。卓扬也乖乖探出一侧脸颊,抿着嘴任由爸爸帮忙。看着儿子眯着眼睛一脸憨态,唇色因为刚刚吃了温暖的食物而透着健康红润的色泽,严耀钦的心跳不自觉开始加速,明显感觉到胸口处极有力地咚咚作响。他偷偷吞了下口水,稳住呼吸,不动声色地抿去那一点点油汁,还不足以引起多大兴趣。他只是出于好奇,狡黠地眨巴着眼睛问道:“噢,那你搞清楚了吗?严先生功成名就,家里却连个严太太都没有,惹得多少名门淑女青睐有加,你又喜欢什么样的呢?”
严耀钦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好半天,才慢悠悠反问道:“那阿扬呢,阿扬喜欢什么样的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脸孔早已不自觉严肃地板了起来,对于即将听到的未知答案,既期待,又害怕。
好在卓扬的心思并没放在交谈上,无论是对这个问题,还是爸爸问话时的表情,都未留意,他满不在乎地抿了抿唇角随意带过:“我还未成年,考虑这种问题似乎早了点吧。”
严耀钦悄悄舒了一口长气。
一个人吃下大半碗水饺,卓扬拍了拍挺起的小肚皮,往沙发里一倒,笑嘻嘻望着天花板,一脸的心满意足。想起刚才的话题,略显羞涩地接着说道:“那种事……我还没经历过呢,就算有想法,也只是空想,说不定哪一天忽然遇到了,忽然就有感觉了,忽然就发现,噢,原来是这个人……”
严耀钦背对着儿子坐在桌边,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沉默了一阵,他站起身,重又变回那个满脸慈爱的爸爸,走到沙发边蹲下来:“阿扬,今晚你吃过量了,不要这样懒懒窝着,等会不消化会闹肚子的。”
卓扬伸手比了比自己脖颈,纠结着眉眼说道:“饺子已经满到这里了,不能动,一动就会冒出来。”
“你这臭小孩!”严耀钦被逗弄得实在忍不住,把儿子往怀里一拉,照着屁股轻轻拍了一巴掌。令他欣喜的是,卓扬丝毫没有情绪上的抵触,反而夸张地“诶呦”了一声,顺势又滚回了沙发里,像极了撒娇的小动物。
是酒精松弛了儿子的神经也好,是熟悉的味道勾起了他的孩子气也好,严耀钦心里都喜不自胜。这段日子的努力总算有点用处,起码小狐狸已经不再处处提防了,也不再挥舞着利爪,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为了帮儿子消食,也为了能多点独处交流的机会,严耀钦软磨硬泡要拉着儿子去散步。
卓扬倒兴趣不大:“严先生你每次上街都排场惊人,皇帝出巡一样,我可不想惹来路人围观。”
“行啦,只有我们两个,我来给阿扬少爷做保镖。”不由分说将人半搂半抱弄起来,帮着穿好外套,换好鞋子,连鞋带也亲自动手绑结实,这才推着儿子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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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后头是一片广阔宁静的人工湖,在月光下氤氲着迷蒙水雾,环着湖岸打造出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径,幽幽地在树丛间延伸开去。
严耀钦的手臂绕过卓扬肩头,揽着儿子缓步而行。而张崇久等人远远跟在几十米外,行动无声无息。
路上卓扬有意无意问起了康玉珠在东岛的工作情况,又引着爸爸说了一些与这位小姨有关的闲杂琐事。严耀钦也不管儿子到底是什么目的,统统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聊了半天,严耀钦小心翼翼试探着询问:“阿扬,对于玉珠,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卓扬没回答,眼睛淡淡瞥向身侧的湖面,目光也好似湖水般深邃岑寂。
严耀钦见状,赶紧认真辩白道:“我没有要管着你的意思,只是……我们不是说好做朋友的吗,你知道,我这个老严在里岛还是有些势力的,虽然做不到一手遮天,也还是可以给你一定的帮助和保护,所以……你有什么打算,也可以和我商量。起码,我这老奸巨猾的脑子可以帮忙想想主意。”
“我能相信你吗?”卓扬扫了爸爸一眼,声音极小,笑容也有些迟疑。不等严耀钦回答,他又很快释然一笑,“其实不是相不相信你的问题,而是我自己也吃不准自己的想法。”
严耀钦还想多问两句,卓扬却丢开他,眯起眼睛一下下地深呼吸:“湿润泥土的味道真是新鲜又好闻。”他说话的时候也是笑着的,露出一排整齐闪亮的小白牙。
“啊?”严耀钦一愣,转而轻笑,“是啊,真好……”
不知不觉间,夜色更重了。想转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已走出了好远。卓扬的脚步越来越慢,表情也不像来的时候那样轻松了,光洁的额头上浮起一层绵密的细汗。
严耀钦俯□柔声问道:“是不是累了?”
卓扬自嘲地轻挑了一下双眉:“看来这具身体不喜欢新主人,总是要提出抗议。”
严耀钦会意地笑笑:“怕什么,不是还有老严嘛!”他一步跨到卓扬身前,低低躬下腰身,将宽阔的后背留给卓扬。远处的张崇久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豫着该不该上前,严耀钦将手垂在下面摆了摆,保镖们识趣地退回到了阴影里。
卓扬被严耀钦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着,双脚隐隐有些僵直。严耀钦趁势揽住儿子双膝,后腰一挺,一下就把人背了起来。卓扬猛然离开地面,失重之下手脚慌乱,条件反射地一把抱住了爸爸的肩颈。
严耀钦将人稳稳托住,脚步敏捷而轻松,还不忘与儿子开着玩笑:“怎么样,高处的空气更清爽吧。”
卓扬知道这是在打趣自己的身高。严予思发育得慢,十笔随手涂抹出的一幅速写。
画面中的人是自己,那个自己正站在落地窗外的阳台上讲着电话,背后是皇廷大道两侧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置身其间,被衬托得孤独而渺小。
画面里的那个严耀钦眉心紧蹙,略显拘谨,发号司令的样子有些可怕,一手插在口袋里,显然是握着拳的,裤袋边缘的衣料微微皱了起来。虽只是寥寥几笔,却已神髓尽显。
严耀钦曾经作为主角,无数次出现在儿子的笔端。有素描,有版画,有油画,有水彩……各种材质,精彩纷呈。
可是这一次,却让人觉得很不一样。依旧是那个人物,依旧是那张脸孔,却再没有了主观的臆想与人为的修饰。这个严耀钦不够英俊,少了得意,更看不出哪里英伟不凡,不是什么英雄什么国王,仅仅只是一个三十九岁人到中年,有迷茫有寂寞有胆怯有纠结的老严而已。
严耀钦细细对着这幅小小的速写端详许久,暗自轻叹,哦,原来这就是我,原来我是个这样的人。
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只刀片,沿着本子的连接处小心而完整地将这一页切了下来,边缘光滑得没有一点毛边。他也没舍得折,特意找出一打平整的白纸,将这幅毫不起眼的小画插在中间,摆放在抽屉里侧,并上了锁。
一切完成之后,竟然生出种寻得了意外之财的喜悦。
重将卓扬的本子放好,却在另一页上看到了某个英文记录的地址。严耀钦不想去窥探儿子的**,却又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把那一长串的内容连同电话给记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不要相信眼睛看到滴东西……感情什么哒,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