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
老道人朝钱逸群一礼,道:“我观静主回乡省亲去了,你自己进去便是。”
钱逸群唱喏回礼,便迈步进去。
玉皇阁楼高三层,已经是扬州城里最高的建筑了。登阁顶可以眺览全城,是文人雅士颇为向往之所。然而从万历年间受赐了《道藏》,这玉皇阁的二、三两层楼便不许外人上去。要想借书,只有列出书单交给藏经阁阁主,取了书出来,在玉皇阁里抄阅。
所以这玉皇阁一楼,既是圜堂,也是阅览室。大约三丈长宽,平时以八卦罗列桌椅,若大师升座,领众道打坐守静,便将桌椅收拢一边叠放,用幕布遮蔽,便是圜堂。
阁子里已经有道人在扫灰擦地,见了钱逸群,纷纷行礼。
钱逸群还以为自己来迟了,心道:刚出斋堂我便过来了,怎么他们来得更早?仔细一看,原来这些道人却不曾相见,可知没有去上早课,也没过堂。他取了一块抹布,跟着擦了一会儿灰,方才向身边的道人轻声问道:“敢请教,诸位道长不用早课么?”
“我等才来没几年,哪有这般福气。”那年轻道人系着逍遥巾,呵呵一笑。
钱逸群这才知道,原来早课、过堂还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啊。
那年轻道人又问道:“我俗姓李,道名一清,师兄仙姓?”
钱逸群道:“无名无姓无人品,只取一个‘厚’字罢。”
李一清打个愣,笑道:“厚师兄与这里有缘,玉皇阁本就是建在后土祠原址上的。”
“果然有缘。”钱逸群也跟着笑了,又询问若是借书该注意些什么。
李一清边擦桌椅边道:“只需开出书单,并自己单牌交给阁主就是。所需笔墨纸砚也可以从他那边支领,不过所有墨字纸张都要登记在册,若是不珍惜字纸,轻则跪香,重则摧单。”
钱逸群谢过,细听楼上有走动的动静,又见下面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一摸腰间单牌,便拾步上楼借书。
踏上最上一阶楼梯,便有一张四方桌挡道。桌上覆盖黄布,一个长须清瘦的道人坐在桌后,看着有四十余岁模样,正展卷阅读,神情专注。
钱逸群立在一旁,等他翻书时方才上前打躬道:“阁主老爷慈悲。”
那道人抬头看了钱逸群一眼,道:“你却面生得很,是新来的?”
“正是。”钱逸群递上单牌,“弟子想支领笔墨纸砚,抄写经文。”
道人接过单牌,皱紧眉头。
单牌上应当注明这道士的师公、师爷、师父三代名姓,并其本人的道名道号,挂单年月。钱逸群这单牌上却是没有师承来历,本人名号也只有“厚道人”三个字,难怪这阁主大皱其眉。
不过这单牌怎么说都是真的,就算格式不对,那也是客寮的事。道人取了簿册登录名号,问道:“你要抄哪本经?”
钱逸群想了想,道:“不知道能抄道藏否?”
道人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知道道藏有多少卷?”
“文》顺序编号,光是经板便有十二万一千函中第一卷出来,又去取了笔墨纸砚,细细数了纸张数目,一并登录,然后交代了几句抄经时的规矩,方才交给钱逸群。
钱逸群听了这些规矩,心道:虽然师父从未说过,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也没甚稀奇之处。他捧了经书和文房用品下了一楼,在震卦上找了座位,铺纸研墨,沉心静气,准备抄经。
《正统道藏》每函卷首都刊有三清及诸圣像,其文曰:“天地定位,yīn阳协和。星辰顺度,rì月昭明。寒暑应候,雨旸以时。山岳靖谧,河海澄清。草木蕃庑,鱼鳖咸若。家和户宁,衣食充足。礼让兴行,教化修明。风俗敦厚,刑罚不用。华夏归仁,四夷宾服。邦国巩固,宗社尊安。景运隆长,本支万世。正统十年十一月十一rì。”
《道藏》用的是经折本,故而不能用手,只能用经签翻页。每折有。字体不算大,倒也看的清楚。
钱逸群无须按经折本的格式抄录,只要注意天尊名讳顶格等规矩就行了。
这一抄起经书,时辰便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听到云板声响,到了中午过堂时候。
钱逸群放下笔,收拾好的经文纸墨,先归还存续,然后前往斋堂用饭。
中午是便堂,随到随用,不讲威仪,只是一样要奉行“食不言”的规矩。钱逸群正好看到李一清,便挨着他做了,两人对视一笑,算是招呼。
等用过了斋饭,钱逸群步出斋堂,听到后面有人叫道:“师兄慢一步。”回头看去,正是李一清。
“师兄有何见教?”钱逸群回身问道。
“哦,刚吃了饭,左右无事,你我何不相伴去琼花园里看那琼花?”李一清笑道。
——这位师兄还真是自来熟。
钱逸群笑道:“小道发愿要抄完《道藏》全本,师兄还是自己去吧。”
“嘿嘿,”李一清笑道,“我却有些不好意思,还请师兄一起为我壮壮胆sè吧。”
“看个琼花也要壮胆?”钱逸群失声笑道,暗道:这位师兄得有多娇羞啊?
“哈,师兄新来,却是不知其中另有玄奥啊。”李一清上前拉住钱逸群的手,“你去了便知道了。”
钱逸群好奇心大动,想想自己也的确没见过冬rì开放的琼花,索xìng跟着一起去见识一番,也不枉在琼花观里挂单一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