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天这次来阿姆斯特丹，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采访而作如此千里迢迢的长途跋涉。

凭借上赛季后半程在荷甲联赛挂起的一股小小的绿sè旋风，王一一时间是在国内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而因为有可以直接联系到这位声名鹊起的足球新星的便利条件，楚中天俨然以王一国内事务协调人的身份出现，故而过去的这个夏天也因此而成为了国内足球圈与新闻圈一个不大不小的头面人物。因为与王一的这层关系，使得《江洋大道》体育杂志社的老板林海涛用了近乎十倍的年薪才将水涨船高的楚中天留了下来，而国内一些闻风而动的媒体机构譬如网易搜狐等门户网站对王一的采访要求与节目邀请，最后大都会辗转求到楚中天这里，来请他帮忙先给疏通疏通一下，拉拉关系打一打前站。

这次楚中天来阿姆斯特丹最主要的目的也恰恰正是如此。

上赛季的荷甲好像突然多了好几个来自国内的新面孔，因此国内最大的官方体育电视台CCTV5遂打算出资购买新赛季荷兰足球甲级联赛在中国大陆的独家转播权，以期用这条振奋的消息来转移一下年初国足在亚洲杯上小组赛惨遭淘汰的视线。由于王一相比其他几个人还是可以踢上首发的，他的状况就成了这次购买权谈判的重要节点，尤其是在他宣布转会荷甲豪门阿贾克斯后。然而如果他在队内无法首发或者获得足够的上场机会的话，转播权的谈判估计是没什么戏。楚中天这次正是受了央视的委托，先行过来探听一下王一的近况，一来呢是看一下他在新球队受到的重视程度，二来是探一下他对国足的印象与口风。

虽然楚中天可以通过一个轻描淡写的电话从王一这儿得到准确的答复，不过在最后他还是觉得由自己亲自跑上一趟要更加合适，也是更能体现出双方关系的亲近。

“不管如何，暂且当成是一种隐xìng的感情投资罢？”在坐上飞机飞往荷兰的时候他还在心底这么低声嘀咕着。<ｗｗ。ｉｅｎＧ。ｃｏｍ>

然而直到这时候，他听到的是一个王一已经被下放到了预备队的糟糕消息！

“真的有那么难吗？”楚中天爆了一句粗口，随即无奈地摇着头，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很直白，“转播权的事情这下肯定没什么指望了！不过你倒也没必要去灰心丧气什么，你的表现已经足够好，对荷甲的适应也很快，就说明你不是没有水平，只是像年轻球员缺乏一个比赛经验的积累过程而已；甚至，只凭你的年龄与目前你获得的名气就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你的远大前程。”

“既然如此，那就承你吉言了？”王一倒没往心上去，面对跟足球无关的话题他一向不积极的。不过这句玩笑话对他内敛的xìng格以及目前的糟糕处境而言倒也已经相当难得。别人不知道，他骨子里头其实还是有点冷幽默的。

“这可不是什么奉承话。王一，即便只是现在，你在荷甲赛场上走出的每一步也都是在见证着属于中国足球的历史；你的所作所为，你在球场上、训练场上表现出的每一次的好与坏，也都在一点一滴组成中国足球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压力，自然也会是一种动力，因为如果你可以经得住这些压力的话，那么你就是英雄。”

说这些话的时候楚中天抬头深深瞥了王一一眼，意犹未尽的表情与神态自然是认为自己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是听得明白的。

王一低下头，一时头绪有些茫乱。在被亨克?滕卡特下放到预备队的这个严酷的现实状况下，他还从未曾去考虑过像中国足球这么遥远的事情。他知道对现阶段的自己而言，最现实、也最为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才能够在阿贾克斯众多实力出众的队友兼队手中间站稳住脚跟，如何才能够坐上星光熠熠的阿姆斯特丹竞技体育场的板凳席，如何才能够在上场后以自己的出sè发挥一场场、一场场累加着在亨克?滕卡特那儿的印象分，然后凭借着稳健而又会令人眼前一亮的表现获取到一个主力的位置。他认为这些才是自己目前更应该去认真考虑的事情，而不是自欺欺人给自己画下一个只能看得见却是吃不到的大画饼，然后为此而去浪费平白无故的注意与汗水。也许按西姆?德容的说法，当局者迷的自己可能真的还无法认清楚自己目前的闪光的地方，然而如果就这么以过去的节奏一直不急不缓踢下去的话，他也是肯定自己在进步着的，不是吗？

不过还未待他想得更深更远，楚中天突然又冒出来一句，“你以后会代表中国队踢比赛的，是罢？”

王一怔了怔，没有搭话。因为他从未认真跟谁讨论过这个问题——无论是跟云向南、罗德?范尼德或者还是其他的什么人。然而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楚中天脸上泛起的一层红光以及满脸的殷切让他有些无由的心悸，让他说不出什么的话来——无论是委婉的拒绝还是含蓄的推脱。有一种直觉在告诉着他、告诉着这一依然年轻的心，这个问题是沉重得无以复加，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还不是一个他可以像训练不训练、请假不请假一样轻轻松松给出答案的问题。因此他选择了一个人的沉默，没有说什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楚中天哦了一声，低着头也是沉默了下去。

王一突然也是感觉到自己跟楚中天再没有什么可以去谈及的话题。

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沉寂便顿时在两个人面前的空间里弥漫了出来，只剩下橱窗外的世界依旧喧嚣熙攘如往昔。

秋风开始盘旋着枯黄的落叶，告诉所有人冬rì到来的讯息：有的人会稍加留意，有的人则不会，有的人甚至还会去抱怨去咒骂，不过秋风从来是不会去理会这些的——它只会吹乱你的头发、它会迷蒙你的双眼、它会让你感冒让你涕泗横流，它用这些霸道蛮横不讲理的方式彰示着自己的存在，因而它是不需要过多思考，不需要面临抉择，不需要像这时候的这两个人这般烦恼与躁动、这般各自动着各自的小小心思。

楚中天离去的影子在夕阳下的街道上拉出细长细长的一道，消失在尽头，仿佛从未曾出现过，就像那个人曾经放弃了的属于自己最初的梦想与坚持，那些岁月留下的刻痕，是越来越淡薄、越来越渺茫。

而在他不远的身后，聚神凝望的王一这时候内心深处莫名涌起了一股波涛骇浪的游离思绪，这思绪甚至让他对眼前即将而至的黑暗与脚步匆匆的行人投过来的几分诧异的目光选择了无视。

“你可以去继续自己一个人的坚持，当然也可以放弃。不过无论如何，这些都是要你自己去做最后的抉择，别人的失败永远也不能够证明你还未亲自尝试的路！

“你行的，你会用自己的努力与实力向那些喧嚣的白人证明你可以踢好球，你可以踢出jīng彩漂亮的足球，也可以让那么多支持你的人以你为豪……”

“错！你不需要去向别的什么人证明自己，因为你需要证明的对象有且仅只有一个，就是自己那颗向往磅礴大气的心！”

“你可以就此成为一个救世主的。”

“救世主？当那些人都已经自我放弃了的时候，消退掉自己曾经如火一般激情的时候，凭什么还要求你独自去坚持，独自去努力？当这些人自己都一个个放弃最初的梦想，变得越来越世故、越来越厚颜无耻、越来越随其波而顺其流的时候，又怎么敢要求别人为他们的世故、无耻以及怯弱做出注解呢？”

“那些人？都是谁？”

“……”

“这些人，又是谁？”

“……”

风高高吹起一个垃圾袋，白sè的垃圾袋盘旋着，没有目标，没有依托，没有归处。

王一独自站在大马路的zhōng yāng，昂头看着不远处曾经炙热过的夕阳正缓缓落下黑暗的地平线，是那么的凄美瑰丽。

他看着那夕阳就仿佛是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