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王一还沉浸在自己简单而又不失温馨的睡梦中的时候,2007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悄无声息间就飘落了下来。“忽如一夜chūn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大梦刚醒的他按照往常的习惯一把拉开窗帘、伸个懒腰准备打眼远眺出去让自己可以以一副积极向上的心态迎接又一缕的光明与温暖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世界早已经白茫茫的一大片,仿佛被披上一身圣诞节rì的盛装。不远处凋零殆尽只余下了枯枝独干的法国梧桐树一排排又一排,在道路两旁俨然而整齐着,犹若被装点修饰过的一个个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在满脸笑意吟吟为这个洁白世界的美丽与幽静做最后一次的屏障与守护。范德伍德森家偌大的庭院在这时候也已经落满一层白灿灿的雪花,在穿透yīn霾的阳光下居然那么的刺眼。一身臃肿打扮的迈克跟本两个小子正在院中卖力堆弄一个足足有半人多高的大雪人,堆着堆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个不小心的本就将一把雪渍给溅到了迈克的身上,于是原本还安静与默契的游戏立即便演化成了一场追逐打闹的雪仗,不一会儿就只能看见两只模样甚为滑稽的小雪猴兀自玩闹不堪;范德伍德森先生在一边只是看着,笑意浮在脸上像一个足球场上称职的裁判只要谁不先犯规也就不会用连续不断的哨音将应该属于孩子们的快乐吹回去。
王一忍不住有些神往。
他忽然就记起自己的从前,回忆起那些至今依然还可以翻找出来任自己细细品位与咂摸的过往时光。
依稀记得小时候,每逢冬天下一场雪,就是最让人快乐兴奋的时候了。尚未褪去童稚本xìng的自己跟小伙伴们——当然也少不了云向南——也会是如同此时此刻的迈克与本这样,在冰与雪的世界里流连而忘反,一大群人在雪后、有时候甚至就在还不断飘落下鹅毛大雪的简陋cāo场上相互不依不饶抢一个破旧的皮球,使一阵阵欢快明朗的笑声洒遍那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小天地。因为在雪地上面踢球肯定是要好过在被人们踩得死硬死硬而且光秃秃的黄土地上的。虽然大多时候皮球滚上没三两下就会沾粘上厚厚的一层雪,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僵硬与笨拙从而震得人的脚生疼生疼,不过倒因为雪地的缘故他们可以尽情倒地而不用害怕自己会因此而摔断哪条胳膊、蹭破那块皮,而各种如同溜冰似的铲球动作也才可以做得十分尽兴。尽管到最后往往几乎每个人都会无一例外弄脏自己的衣服,有时候甚至还免不了一些的头疼脑热与发烧感冒,然后被强迫着喝那种死苦死苦的黑sè药汁,可直到至今王一依然觉得那时候的他才是最真实最纯粹地喜欢足球爱足球的。在那时候这个足球带给自己的是快乐与轻松,是无忧无虑亦无惧,是在繁重的课业时间以外可以放下别的东西去尽情玩耍嬉戏的保证。而不像时至今rì,在他试图将往rì的兴趣真正变为自己每天都要去面对与重复着的职业的时候,一路走来的他才发现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究竟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无论他愿不愿意失去、想不想要!
蓦然一个回头,王一发觉时间已经不早。床头,大红鸡冠闹钟长短不一的两个指针已经垂直地重叠在了一起。
“十二点了?已经是这么晚了吗?”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昨天夜里王一回来得很晚,加之一股莫名的兴奋劲儿是让他迟迟难以睡去。
这还是他在荷兰一年多以来第一次早上起床起得这么晚!
他记起昨晚自己与凯瑟琳·斯诺相遇、相识、言笑晏晏的一幕幕清晰无比的场景,心底就忍不住怀疑那会不会是一场了无痕迹的好梦。
他思量不清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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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雪,不用训练,王一是闲得发慌。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有够无聊。不过快要到傍晚的时候,罗德·范尼德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几个月未见,他看上去依然是难掩自己在着装打扮上的邋遢与狼狈,不过相较而言jīng神状态还算是不错,稍显出几分棱角的脸上往外泛着一股说不出的兴奋。话说自从上次与阿贾克斯的签约完成后,王一就一直没再见过罗德·范尼德,自然是不知道在消失的这么长时间里自己的这位经纪人究竟在独自捣鼓些什么。这让他有些感叹自己这个雇主当得实在失败,连自己唯一一名雇员的具体行踪也一无所知。不过王一倒很满意自己与罗德·范尼德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两个人不会相互催促着让发生在足球以外的事情去侵扰各自的生活,如此默契地知道自己应该的职责是什么、对方应该的职责又是什么,更加不会过多去打听对方平时的**与生活。
因而当王一不经意间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居然是一身风尘仆仆的罗德·范尼德的时候,除了脸上应该有的一丝淡淡的惊讶以外,脑海居然只泛过几个无关紧要的念头,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要来质询一下他这几个月究竟干了些什么,怎么可以消失得如此无迹无踪。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肯定会跟我提及的。”王一思量了一下,就杜绝了自己再问下去的一个念头。
不过刚进门的罗德·范尼德很快就满足了王一的好奇心。他没有再像以前说话时候东拉西扯卖什么关子,而是直接得让人感觉到有些不太习惯与手足无措地向王一道明了他这次来访的目的。
“王,你有没有想过让自己换上一个球队?”
“为什么?”王一吃了一惊,看向罗德·范尼德眼神中的惊讶味道也瞬间是由稀疏变为了浓郁。
“没有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其它的事情自然都可以交由我去办,不过最为关键的一点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思如何——我终究只是一个经纪人,对你只有建议的义务,而没有替你做出最终决定的权利。因此我只是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在阿贾克斯待得不开心或者不习惯的话,那么换上一个新环境或许对你而言似乎也不失为一个不坏的选择?”
“是不是有其它的球队给我报价了?”王一认真听罗德·范尼德说完这话,一下反应了过来,随即又缓缓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才道,“阿贾克斯已经是荷兰最好的足球俱乐部了。我也知道,肯定没有哪个属于跟确认也不具备什么法律效力;而且PSV埃因霍温也不可能直接就跟我草签什么专业合同——不过要真是那样的话我肯定连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罗德·范尼德话意一转,伸手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状的模样,结果惹得王一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顿时一股欢快轻松的气氛就弥漫在了这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屋内。
“那么罗德,我接下应该怎么办?”
王一回过了神,继续问道。其实他也知道对自己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继续留在阿贾克斯,因为这已经是荷兰最好的一家足球俱乐部;而且他已经熟悉了这儿的环境、交到了一些新朋友。他不想让自己再像一个候鸟般来回迁徙,然后让自己拥有的一点点卑微的天赋在一个个不断重新适应的过程中消散殆尽。他骨子里头终究还是一个很保守、很怀旧的人。如果当初ADO海牙不是非要卖掉自己以及最后恩格尔·维特老头子卸任的缘故,王一肯定自己还是会留在海牙那座城市的。然而话说回来如果赛季后半段他真的不能在阿贾克斯看到自己出路的话,那么即便他再不想提及转会最终也会狠下心来强迫自己的。因为相比较初露峥嵘的西姆·德容,他已经不再年轻。
“如果你愿意打算就此离开阿贾克斯的话当然最好,只要埃因霍温出得起合适的报价,你就可以如愿。”
“可是我不想离开!我还没有在这儿获得过成功,还没有在这儿获得过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不愿让自己像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窝着一肚子的憋屈地逃离……”
王一的话说得很慢、很重,使罗德·范尼德一下就想起当初他在科尔尼训练基地外面遇到这个陌生少年时候的场景——那时天很蓝、云很高、风很冷。
罗德·范尼德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就要让阿贾克斯俱乐部尽快知道埃因霍温对你的兴趣,告诉他们你现在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甚至在某些方面比阿贾克斯更好!不过这件事情倒是很不方便我去说……”
“该由谁去说?我吗?”
“当然不是!不过放心,总归是找得到合适的人选。”罗德·范尼德的语气突然轻松了起来,好像是这个问题已经得到圆满的解决似的。
在那一个刹那,王一好像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抹一闪而逝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