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寺
作者:苏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96

方外一浮云遂有寺名浮云。

他们花精一族的族长曾教训自己的族人说他们为妖这世上有三件事物是一定要避开的法器寺庙锁妖塔。

颜淡如今已经见识过其二唯独锁妖塔早已在上古时候倾塌这是想见也见不到的了。她带了五六天的小孩从捞鱼到采桑葚甚至是说故事都陪着水荇他们做了个遍而柳维扬那边却没甚进展。

那个凶徒可以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漏洞全无是个人才。

有一回水荇告诉颜淡自从南昭受伤之后夜里时常会做噩梦她爹爹找了大夫开药还是一点用都没有。颜淡便告诉她吃药还不如在房里点助眠的沉香白木香树是做这种沉香的最好材料了。可惜白木香只在村落西北面百丈山顶的浮云寺才有水荇便死活拉着她往寺庙里跑。

用晚饭的时候颜淡便把明日要陪着水荇他们去浮云寺的事说了。柳维扬拿着筷子一声不吭地细嚼慢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颜淡也不敢肯定他到底听见了没有反正最后就把他的没反应当成默认了。

余墨将袖里的短剑推到她面前微微笑道:“这柄剑是我用术法加持过的你就带在身边总之处处留心便是了。”

颜淡摸了摸剑柄又拿起来瞧了瞧这柄剑她也不是第一回用觉得很顺手。不过她只是要找块白木香而已带着这么好的剑最后用来砍木头不是大大的暴殄天物了吗?

唐周搁下筷子缓声问:“你们去百丈山一日也该回来了罢?”

“听水荇说会在浮云寺里借住一宿翌日一早回来。”

“要是你们碰上什么不能应对的危险过这个时候我们也该知道了你只消想办法支撑得久些。”

颜淡怒了:“唐周你这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要砍块木头你还咒我!”

唐周不甚在意地开口:“只不过觉得你沾染是非的本事很高明。”

“你你你……”颜淡吸进一口气又呼出竟然毫无反驳之力。

“十足的事实。”余墨拿起手巾擦了擦嘴角淡淡地评价一句。

颜淡为这句话消沉了一晚。第二日天还没亮水荇便强拉着睡眼朦胧的南昭把她的房门敲得震天响。当她看见水荇和南昭手上的长剑彻底无言了。他们两个扛着那么重的兵器去登百丈山若是山路陡峭些那还怎么走?且不论这个就是他们带了兵器真要遇上野兽凶徒除了装装样子也没什么用。

事实果真不出她所料才没走到半山腰他们都累得气喘吁吁最后还是把长剑当拄杖走上去的。

“水荇儿你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的?莫不是惹爹爹生气就逃到我这里来了?”说话的是位长者一身灰扑扑的袍子衣摆被随意地卷起来打了结露出底下一双穿着麻鞋的大脚。

颜淡不很肯定这位算不算得上是和尚。她在凡间也见过不少僧人因为茹素苦修的缘故一般都是削瘦的脸上带点庄严宝相。而眼前这位头顶是光的顶上的六个戒疤也赫然在目只是身子有些福整个人看上去就是油光光的虽然不够庄重不过看上去倒十分亲切。

水荇扑到那位老者身上撒娇地说了几句话那老者一直都乐呵呵地摸摸她的头。总算她还是想起来身后还有别人转过头向着南昭和颜淡说:“这是我法云叔伯年轻时和爹爹是好朋友可惜啊现在出家当了和尚。”

颜淡微微倾身施礼:“大师安好?”

法云点点头双手合十:“姑娘这一路定是辛苦了。”

南昭也拱手为礼:“是我们叨扰了。”

“你……叫什么?”

颜淡抬起手指敲瞧下巴觉得有些奇怪这法云大师和她一问一答之间只朝她草草看了一眼而现在盯着南昭的这一眼未免太长了罢?

南昭虽然有些惊讶还是低着头道:“我叫南昭。”

法云抬头看天喃喃道:“南昭、南昭……转眼都这么大了啊……”他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捏住南昭的肩微微低头问:“南昭你今年多大?”

南昭突然脸色白像是一口气噎着声音越来越低:“快、快满十六了……”

颜淡心中咯噔一声。这很不对劲。

她不由又看了法云大师一眼只见他的眉间中有一颗很大的黑痣他捏着南昭的力应该也不小这个文弱少年的身子几乎都在摇晃了。

只见法云慢慢松开手长叹一声:“都过去这么久了……”这声叹息颇有萧索之意最后也只是晃晃身子转身走进寺庙里去了。

水荇见他顾自走了急忙叫道:“叔伯我们是来讨一块白木香的!”

法云抖抖袖子脚步却不停:“你要就自己去取便是别把后面的树都弄坏了就成。”

颜淡逮着水荇说话的空隙压低声音问南昭:“你以前见过这位大师?”

南昭摇摇头脸色煞白:“见是没见过……不过我看见他眉心那颗痣觉得很眼熟好似见过……”

颜淡又问:“那你瞧见他那颗痣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南昭想了想咬牙道:“……害怕。”

颜淡伸手摩挲着手中那块白木香将它缓缓浸到清水之中这样一盆清水居然开始散淡淡的菡萏香气。

颜淡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完全凭着手熟将那块沉香木翻来倒去几遍顾自想着心事。南昭说他完全没有看清那日对他下毒手的人。南昭现在又说他看见法云眉间那一颗黑痣的时候觉得好似在哪里看过还觉得害怕。

法云这一颗痣不管是大小还是位置都生得颇好只要认着这么一颗在眉心就不会错认了去。

如果之前两桩血案的凶徒会是法云大师那么濒死前那两人大呼“诅咒”又是什么缘故?这样连起来就是完完全全说不通了。

房中香气渐浓颜淡将白木香从水盆中取出想找个地方晾晾干。推门出去但见夜幕已深天边有几颗极稀疏的星子连月亮都没有她便随手把沉香放在窗台上。

她看着那块白生生的沉香木心里有股满足感。这世间人有千百样每一样水土都养出不同的来。颜淡兴趣不多做沉香便是其中一件闲下来没事就一样一种味道的试过来到后来觉还是莲的味道最安神。而她自己恰好就是那么一株修为颇深的菡萏。其实真正要做一块沉香工序要比之前做的那些复杂的多可是南昭既然急着用她也就能省则省了。

颜淡放好了沉香往四周看了看便七拐八弯地从浮云寺专门拨给女眷住的外院偷偷往内院的禅房溜。她早就留了一个心眼白天的时候把这条路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就算是夜里摸黑也不大会走错。她偷偷摸到禅房外只见窗格紧闭窗纸上有烛火跳动的影子在摇晃。

颜淡紧张地挨近一步再挨近一步最后贴着墙边不动了。她本来是想走到窗户前面用手指在窗纸上戳破一个洞往里面看可这样一来就等于把自己的影子也映在上面了。若是因为这样被寺庙里的和尚抓了个现行面子里子可不就全部丢光了?

她屏息凝神注意禅房里的动静只听几声轻轻的脚步声从禅房的一头到了另外一头想来是里面的人十分不安用踱步来分散那些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窗格出吱呀一声法云那颗光秃秃的头顶探了出来左右瞧了瞧又把窗子关上了。颜淡脑中顿时起了一种很不合时宜的想法法云探出头时的表情既紧张又期待像是戏文里等待和富家小姐楼台会的穷书生一样。

说起颜淡的兴趣喜好做沉香是一件而写戏文也是一件。

按着戏文的套路这接下来的一出应该就是楼台相会诉说衷肠。颜淡不由想法云之前看到南昭就露出那一副表情然后感叹什么十六年不十六年的莫非南昭其实是法云的儿子?不过法云不必说是洛月人那么南昭不是成了私生子?

就在颜淡越想越远的时候只听禅房里突然想起一阵敲击木鱼的清响和着法云的诵经声听起来居然还有几分端庄肃穆。

颜淡被这诵经声念得头疼欲裂生了退缩之心正要慢慢往后挪只听房内传来法云低低的声音:“你果然来了。”

颜淡闻声立刻紧紧贴在墙上顺便往窗边凑了凑。

“我知道你会记着的毕竟那个时候……”法云突然静默了下来而在禅房里的另一个人也一句话都没说。

颜淡费力地探着身子不让自己的影子出现在窗纸上又要看里面生的事只见一个福的身影急急在禅房内走着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忽明忽暗。

忽听一个细细的、有些娇柔的声音响起:“因果报应你既种下了因便要食下这个果。你的好日子已经太久太久了……”

颜淡无端在夜风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捏着嗓子说话既娇且柔让她有点消受不了。

只听法云急促地嘶吼了一声像是从喉咙里出的声响一般隔了片刻方才颤声道:“你、你这……”他顿了一下只会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没有人回答他他却一刻都不停地问说话声音完全都变了调。

颜淡几乎就要破门而入了。可是一种妖的直觉让她待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她是半途当的妖很少和别的妖一样是妖性占上风依靠直觉来判断事情她的直觉恰好少得可怜可唯有这次竟是那么强烈。

而那个人完全没有理会他惊恐的质问反而轻轻笑了:“你不是曾对我很是情深意重吗?怎么现在吓成这个样子?”

颜淡不由一呆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分明是一出风月折子嘛。难不成还真的给她一语成谬了?

可还没由得她出神多久只听嗤的一声一片鲜血直接在她身边的窗纸上铺散开来点点殷红连成一道邪异的弯弧。

与此同时房门也砰地一声被撞开了法云福的身子踉跄着扑倒在地面皮扭曲嘶声力竭地长声喊叫:“诅咒!这是诅咒!哈哈哈哈哈来得好来得好……”

颜淡忙探身去看只见禅房里已经空荡荡无一人对面向西北的窗子在夜风里呼啦啦地作响。

法云大师当晚便躺在冰冷的棺木里那致命一剑从胸口划到肋下深浅不平。

他是第三个。而他后面还有多少人会死?

杀人的又是谁?

法云大师在濒死前为什么要说这是“诅咒”?其实不光是他前面的两位也无一例外地提到了诅咒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颜淡将手上的沉香木交给南昭捧着一路从浮云寺下来就心事重重。事到如今她还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她甚至忘不掉那人用细细的声音说着因果报应的时候她分明从心底感觉到一种说不清的恐惧情绪。

神器楮墨产生的魔相到底要把他们引向什么境地?

颜淡呼出一口气看着通透绚丽的阳光微微眯起眼。那时候法云大师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立刻倒地身亡别的禅房的僧人听见动静都往这里过来。颜淡只得用妖术化了一个障眼法把身子隐了小心摸回自己的客房。

如果在那个时候被人抓了个正着才是说不清了。

她有点郁结地想唐周先前说她沾染是非的本事高明现在可不正是这样?只不过这不是她有意要去沾的而是非偏偏要缠上她。

忽听水荇声音滞颤抖着指着前方:“颜、颜姊……那边……”

颜淡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前方的路上俱是黑压压的一片。

尸蹩。

路面上拥挤爬着的尸蹩正往他们这里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