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不,没什么。」
弗雷恩下意识的给出否定意义上的回答。但脱口而出之后,又觉得这种态度很不自然。即使自己惊讶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或者说,应该比较惊讶才符合常人的想象。
所以他退一步,补充了几句。
「我是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想象起来有些吓人。」
「是吧?」克蕾奥诺亚长叹一口气,「知道有人在这里受了重伤,差点死掉,的确不怎么好受,但我向你保证,这是偶发事件,我也不会容忍其继续发生……尽量吧。」
她虽絮絮叨叨,但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也没什么底气,而弗雷恩虽然想看看他摔下来之后是什么样的,想从现场还原出他掉下来的样子。但完全看不进去,一旦垂下视线,那柄匕首就跳进他的视野里,很扎眼,怎么也绕不过去。
「所以他的情况怎么样?我是说,有没有什么线索。」
「线索?没有,但也不重要吧。」
克蕾奥诺亚猛摇着头,既没有地上的血字,也没有卫兵的证言,更没有在手中抓住袭击者的纽扣。即使在塔楼顶端,也是一样,一夜的寒风湮没了一切证据,没有脚印,没有血迹,也没有破布挂在栏杆上。
也没有人看到袭击前,袭击时,或者袭击后,克蕾奥诺亚叹息着陈述自己的结论,如果确实不是意外,那非常干净利落,几乎没头绪可言。
「很利落吗?」
他重新把视线投到他塌陷的位置,袭击者没有确认布莱克真的死去,即使从这种高度摔下来,的确很难活下去,但没有去确认,确实很失策。虽然这句话对布莱克有些失礼,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的。
克蕾奥诺亚虽有些恼怒,也不焦虑,弗雷恩想,只要等布莱克醒过来之后,她很快就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自己门口的那两个人一样,能给出简明的答案。
他们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是从背后遇袭的,他们一定是从正面看到,有人过来,接近,然后同时,或者相继被……
「的确,百密一疏。」
克蕾奥诺亚感叹着,又用冒着怪味的手帕包着,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在眼前端详着。他不太确定克蕾奥诺亚是不想让自己的手粘上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也对。」
自己忘记了这回事,倒不是说真的没记住,而是在推测的时候没有把这个纳入考虑,因为他知道,这个匕首指向谁。
是他自己。
要想个办法尽量把这个匕首从这里圆开。他不觉得自己会直接说漏嘴,但忍不住怀疑法伊的口风。她对这把匕首的印象很深,而也不能够指望她会瞒下来。尽管她的确帮了自己不少忙,但那是另一回事。
如果后面又被发现是自己的,松口会给人留下糟糕的印象吗?不,他在见到这柄匕首的第一时间装作没有看到,那么现在承认和被发现的时候承认不会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都是被动应战。
那么,要从哪里开始切入?
没有理会她,克蕾奥诺亚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
「是从高处掉下来的,刀柄干净,刀尖沾着血。所以他们判断,应该是布莱克抓着塔楼顶部的边缘不放手,也可能抓住了袭击者,因为的确有反抗的痕迹。然后被袭击者用这个割了手指,手指上的确有浅浅的,细小的伤口。」
她怀念地露出了追忆的表情,声音很空灵:「他很要强,肯定坚持到最后一刻。」
弗雷恩又仰起头,用他的武器,从流程上是多此一举的行为,直接用指甲戳就行。
虽然没有明说,这确是一个方向:「抓着边缘……顶楼有抓痕吗?」
「没有,春天的风很大。」
「那么指甲缝里有,唔,污泥吗?」弗雷恩看向其他的卫兵,他们都很注意自己的着装,即使是身上的细节也一样,而指甲都很短,「如果真的是抓住边缘的话,指甲缝里应该有些痕迹才对,可能是污泥,也可能是皮屑。」
克蕾奥诺亚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并不笨,就弗雷恩的印象而言,也算聪明。她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布兰达,你叫人去确认一下。」
「是。」
短短的应答后,布兰达向一边跑开,现在在场的其他卫兵不多,和他们两个有一段距离。
「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你怎么发现的?」
「凡有接触,必有痕迹,而这个痕迹可以想办法确认。」他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坍塌的树丛更近了点,而拉开了与克蕾奥诺亚的距离,「但大多数时候,是这些痕迹能否查得出来。而且也没什么用,毕竟他醒来也就知道了。」
克蕾奥诺亚应该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又对着匕首仔细翻看着。
弗雷恩却觉得自己的解释哪里有些不对,有些很重要的东西明明也抓住了边缘,又被错过,而这种感觉也不止出现了一次。
仿佛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在他发着呆的时候,克蕾奥诺亚对着刀刃看得出神,看了很久,久到让弗雷恩忍不住出声打断。
「克蕾奥诺亚殿下?」
忍不住用了敬语。
她没有回答,眨着眼。
「殿下?」
克蕾奥诺亚猛然收回头,左手一把抓住他。弗雷恩来不及反抗,也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轻轻揉搓着自己的指尖。她抓住他的左手,用力有些大,让他心里忍不住一紧。
「啊,没什么,我多心了。」
她喃喃一句,摇摇头:「我只是想起来,你昨天晚上的时候,一只手一直收在口袋里而已,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样。」
「那是右手。」
弗雷恩也一直在顾虑这回事,所以立刻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
但他紧接着,立刻后悔。他不用,也不应该这么快的反应过来,除非他们两个在想同一件事,也就是说,除非他自己在心虚。
这回答来的太快,仿佛早有准备,结合着他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所以他抬起了头,不出所料地瞥见克蕾奥诺亚怀疑的眼神:「是吗,我想你昨天晚上应该不会有机会出门,对吧?」
他不由得意识到这句话背后沉甸甸的重量。
「法伊的睡眠比较浅,她应该能作证。」弗雷恩想想她今天早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样子,又有些不安。只不过,她能够证明弗雷恩昨天没有出门,倒没有什么问题。
「在我第二次见你之后?」
「是的,没错。」弗雷恩扬起头,快速地朝左右看看,他之前推掉了其他所有人的邀约,没有其他人在场。塔楼地处偏僻,只有斯坦普斯禁军的包围,而且没有别人知道,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好奇地来这边打听。如果要试探的话,没有更合适的地点。
克蕾奥诺亚之前就是这么想的吗?还是临时起意,判断又正好合适?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立刻辩白。直到她提起这件事自己才真正意识,这一切会在短时间内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包围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紧一些。
「但那也不可能是我做的吧?」弗雷恩摊开手掌,微微向前,同时刻意和别人保持一段距离,「我不可能算得清楚你们巡逻的时间,所以如果真的冒了这个风险,你们提早发现我不在,不相当于暴露了吗?」
「不。首先,可以通过光线计算换班的周期,其次,如果真的你不在,而他们被发现了,袭击者也可能采用备用计划,无论是直接摔在窗户下,或者和那两个被袭击的人躺在一起。」
她的态度不是很警戒,很平淡,仿佛是排练了很多次,也仿佛是觉得说出的不是猜测,而是已经得到确证的,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么说来,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安然无恙,也很奇怪,该不会是本来打算和他们两个躺在一起,然后在房间里的时候被突然发现,打断这个计划了吧了吧?当然,这是猜测,如果你感到不愉快的话,大可否定,我也会陈恳的道歉。」
语调很奇怪,用词咄咄逼人,让弗雷恩很不舒服,如同眼前说话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能直接抗拒的否定。因为否定从来就是默认的同义词,不能白白地让渡出辩白的机会。
必须有理有据的抗争到底。
「不,没事,我没有被冒犯,一点都没有。我知道你在假设,我也在对假设做出回击。」他镇定地答到,「如果是这样,那我一定是在乱跑了好一趟后,就被你们发现,即使我的演技再好,你们也应该会发现我大汗淋漓,运动过。」
克蕾奥诺亚仿佛一无所知:「会吗?」
「为什么不会?」弗雷恩皱着眉头反问,「不会看不出来吧,就像我被你们召唤的时候,应该看得出来我之前就运动了好一会。」
最后关头,弗雷恩紧急刹住自己的失言,换上一个稳妥点的说法,但没用。
克蕾奥诺亚的眼里疑虑更重。
「的确看不出来,你当时就像在哪里躺了一天,如果真的知道你刚刚动过,我就会建议你先去沐浴一通。而且那个时间运动了好一会,已经很晚了吧……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衣服和鞋子呢?也应该有相应的,扭打过的痕迹吧?」
克蕾奥诺亚久久凝视他半天,眼神里是说不出的伤感,还有潜藏的决意——虽然没有往下追究非常让人欣慰:「如果是真的有人会这么做,应该会把那些东西换掉才对。」
他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寻找下一步走法。
有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果要栽赃给他的话,为什么不把布莱克给杀死。只要他没有死,他的证词迟早可以证明弗雷恩的清白。而夜间外,弗雷恩会有相当长的时间都和克蕾奥诺亚待在一起,没有单独行动的,去补上一刀的可能性。
还是说,现在他头上,有袭击布莱克的可能性才重要?会怎么样?有什么影响?在此之前,自己能不能找到理由将这个嫌疑全力从自己的头上摘开?
「理由呢?我袭击他的理由?」
「理由总是可以找到一个的。现在我也找不到有人攻击布莱克的理由。」她努力使自己脸上的表情柔和一点,「但也不用那么担心,毕竟我只是在讨论一种可能而已,而且很快就能够验证。」
「怎么验证?」
虽然是好事,但弗雷恩有一种直觉,事情会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我要验证一下这个匕首的物主是谁。」她摇摇头,「不,这个我知道,我要验证的是,它暂时归属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