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离开吗?」
在奈德前,罗斯总觉有些忐忑,喘不过气来。
奈德是偶像,是憧憬对象,是想要成为的人,也是自己最为敬畏的人,光是在平时,看到他就如坐针毡,耳提面命,而现在想着自己要离开的这件事,罗斯更抬不起头。
而奈德主动提起,而不是逼到他自己主动开口,算是帮了大忙。
不过内疚感没有丝毫减少。
他尴尬地点点头,视线不知该朝何处方,再三犹豫后,摆向唯一一处窗口,而窗口正对着光秃秃的城墙,没什么风景。
平时也看腻了。
「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没有问题。我只是想问的详细些。」
奈德的嗓音沉稳可靠,些许地缓解了内心的紧张感。罗斯战战兢兢地看向坐在坐在椅子后的奈德,后者脸上有些掩盖不住的操劳。罗斯想,奈德很少把自己疲惫的一面表现在外,很少示弱——即使在他面前。
看来的确是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你一直想保护别人?即使在这里,因为这个就成为卫兵也很少见。而且只是这样想想的人很多,付诸行动的千里挑一。」
罗斯点点头,他对此深表理解。为了当上卫兵,他的确吃了不少苦头。这种苦头不是说身体上的不适——他不必同龄人差——更多的来自于不自信以及茫然。同龄人,不仅是卫兵,还包括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大都选择子承父业,随着自己家庭的模样,亦步亦趋。像他这样仅仅是出于一腔热血,走上另一条道路的人,少之又少。
而且这样的话,无法享受家庭的荫蔽,他没有向自己的父亲学习木匠手艺,他还因此很是埋怨、碎嘴了一阵子。其他人可以帮得上的人,却没有帮助他的理由,无意告诉他,哪里安全,哪里危险,可以向哪些人打听些小道消息,又有哪些危险分子必须要尽量避开。
这些口口相传下来的,家人所扮演的最重要的角色。
对他而言,扮演了这个角色的人,正是奈德。
虽然两边几乎没有什么私下的往来,但见到他的时候,或者只有两个人碰面的时候,奈德总是不厌其烦地讲着自己的故事,传授着自己的经验。帮助罗斯迅速地找对门路。
罗斯对奈德的感激,也无以言表。
所以现在,光是提起自己即将离开王都,罗斯有些抗拒,但又不能不讲,还要尽可能把其中的原因的讲清楚,讲明白。不然难免有些隔阂。
「法伊要离开王都一段时间,她自己一个人不放心,想要找人,有个照应,她认识的人不多,就想到了我,而且他说这种机会还有很多……」
一边说,罗斯的声音一边变小,到最后,近乎嗫嚅,脸颊也红得发烫。
奈德闭上眼,思索了一小会,重新睁开眼的时候,表情很玩味:「法伊,那个戴着眼镜的女孩?」
「是的。」
罗斯的头埋得更低。
「所以是雷斯特领吗?是个好地方,如果是她,应该会去中城区吧,那里最高,视野也很不错,一直有人说那里风景很好。」
躲过去了吗?罗斯不敢喘气。
「你要一起去的话,那是觉得,比起王都的其他人,她一个人更重要吗?」
「这……」
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
从理性上来讲,他们两个虽然相处的很融洽,却远远没有反抗到这个地步。但否定的话,又完全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想的,自己又在怎么做。
肯定的话,不就相当于承认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吗,但是,总之,这样一来,总有些……
奈德敲敲桌子,将他唤回现实。
「好了,玩笑开到这里。」
这是在开玩笑吗?一点也不觉得。
「你认为比起别人,她更需要你的保护?」
问题虽然一样,但问法没有那么有……指向性。
面对这个,罗斯也能给出确凿无疑的肯定回答。
看到他坚定的,点头的动作,奈德露出苦笑:「算了,我也只是问问,也只是希望你现在不要后悔。」
看来暂告一段落,他应该是接受了……吗?
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奇怪。
罗斯稍稍放松了一点,但一直在最近前,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听说,别人离开时,会被特地询问理由。
放在眼下,他却能想到些原因——并不让人意外。
现在离开的确不怎么合适,是最糟糕的时机。
罗斯并不关心政治,至少和法伊比起来,了解甚少。他只对其中几个露面比较多,别人提起比较多的几个名字略有耳闻。但和王都里剩下诸多的人相比,他更关心,因为迟钝如他,也在工作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工作的难度,人员的去留,和政治风向直接相关。
当时兴奋的提起自己的发现,想要炫耀自己的聪明和机智时,奈德的态度却变得更加沮丧,虽然还是肯定,但的确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的态度。
他不明白。
现在明白的只有一件事,目前的风向对他们很不利,非常不利,这几天离开的人很多,他现在成为了其中之一。
所以奈德如果是想要多问一些人,或者想要挽留些人,罗斯非常理解,他念叨过好几遍,虽然威信并非用人数堆出来的,但也少不了威信。这几天,总署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空旷。这并非一个好兆头。
并非好兆头。
「我希望我也不要后悔。」
「您有什么……后悔的吗?」
「不,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他手指心不在焉地在桌面上转着圈,另一只手按在鼻尖。
罗斯意识到,他是想要说些什么隐秘的话题。回过头,没有别人在听。
正合适。
「怎么了吗?」
「这件事情我只能跟你说,克拉克可能也猜得出来,但他肯定不会跟别人说的。所以我希望我不要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件事。」
他是认真的,真特别棘手。
罗斯点点头,一口应下,心里却有些打鼓,他对自己的口风有自信,但对那个肥硕的书记官没有。特别是在些小消息上……
「我可能会被免职。」
他的口风……不……好……
罗斯的思考一下子卡死。
「什么?」
「你的声音太大。」奈德的态度毫不动摇。「我在说,我可能会被免职。」
「怎么会……」
「他们觉得我要负些责任,好吧,我觉得我也要负点。」奈德耸耸肩,语气不以为然,「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个,免职之后,我要找点别的事情做?」
听着他对着自己的事情侃侃而谈。罗斯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思绪很乱,非常乱,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也只听清楚了奈德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这几天要走的,我也都问问,问问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不能在其他地方当卫兵吗?如果你的经验这么丰富的话……」
「我没有那里的知识。」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罗斯点点头。奈德对王都最了解,他了解的也只有王都,如果要去别的地方,要去做一样的事,虽然会轻车熟路很多,但实际上,也是从头再来,从头开始。他们的工作从来不是用最快的速度去了解一个地方,要做的只是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若指掌。
很棘手。
「所以离开王都的话,我恐怕如鱼离水,但不得不走。」
「等一下,离职就等于离开王都吗?」罗斯不满地提醒道,「如果你这么熟悉的话,去找几个商会,帮他们看管应该也……」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不怎么有底气,只是觉得姑且可以一试。那些小的商会,没有去的道理,而大的商会未必看得上他,他们的卫兵,以及近侍也是一样,世代传承,没有多少流动性。主要的原因倒不是什么别的,最主要的顾虑是,忠诚和保密。
「不,不是这个问题。」
奈德摇摇头,骤然吸一口气:「过去这几年,除了死刑犯外,有谁没有被逐出王都吗?」
「但……是……」
「没有,一个都没有。所以免职之后会不会有别的处理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被逐出王都。」
罗斯在思考,想举出反例,想说明,这不是普遍的现象,但无论怎么想,都做不到。他听说的,见到的人,要么是死,要么被逐出王都,或者放逐。
自己总不能说奈德要死吧?肯定不行。
但对他们来说,离开王都,如鱼离水。
「我……」
「如果是她的话,我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奈德表情微张,先一步离开房间,留下罗斯一个人在房间里发愣,不知为何,他的背影看上去苍老许多。
罗斯觉得自己理应做些什么。
不,还有可做的。他在心中盘算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
他离开房间,自己要去跟法伊,跟弗雷恩去谈谈,让奈德一起过去?他明明帮了自己这么多,帮了自己这么多。
现在是自己回报他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