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喧嚣热闹的景象，狭窄的巷子深长不见头，两侧都是喜气洋洋的商铺，挂着妖艳的红灯笼。来来往往的人影摩肩接踵，那叫卖声、嬉笑声、呼喊声，像是声浪一般涌入我的耳朵里。
一刹那，我的头脑似乎都有些不太清明。
鬼市。
余怀归说，这是鬼市。
由不得我不信，因为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影，穿着从秦汉的曲裾，到魏晋的大袖衫，到唐宋的襦裙，再到明朝的袄裙、清朝的旗装，甚至是民国的旗袍中山装、现代的牛仔衣夹克衫，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要说这不是鬼市，这世上又有哪个地方，会把历史上所有的朝代全都集中在一起体现出来呢？
可是……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余怀归笑问。
我点了点头：“我……我是活人，不适合来这里吧？”
“放心，在你进来之前，我已经用我的气息将你笼罩住了，只要你不离开我身旁五米，你就不会被发现是个活人。”余怀归牵住我的手，笑道，“跟我走吧，有一个地方，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衣服。”
我一脸懵逼地跟着他穿过喧嚣嘈杂的鬼市，甚至遇到了两个上前来兜售东西的鬼。余怀归随意挑了东西，递过去两个小小的铜板，便拉着我飞快地离开了。
“铜板？他们不收冥币吗？”我问。
“收什么冥币，这里又不是地府。”余怀归说道，“什么朝代的人，给什么朝代的钱，这就是这里的规矩。”
我好奇地问道：“这鬼市是怎么形成的？又是谁定的规矩？”
“鬼市的形成，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比我还早，或许在这个世上有第一个死人的时候，就形成了。”余怀归说道，“所以我也不能和你解释鬼市的形成。但是几千年的演变下来，每一个城市都会有属于它自己的鬼市，我也是去年才从韩路远的口中知道这里的，也就是h市的鬼市。”
我几乎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城市里面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竟然是鬼魂的聚集地。
“至于谁定的规矩……”余怀归顿了顿，说道，“你可以理解为是规矩定的规矩。”
“规矩定的规矩？”我皱眉，对这个抽象的回答无法理解。
余怀归望向头顶的夜空，我跟着他望过去，发现头顶已经不是来的路上看见的星空了。头顶那一片空间漆黑扭曲，像是有什么能量罩在上面一样。
“规矩，或者说规则，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能力，凌驾于万物之上，即便是当初见过的冥王，在规则下面也是只能服从。规则，就是这个世界循行的依据。你我能存在，也是规则允许的事情。规则若是不允许，刹那间就可以抹杀这个世间的一切。”他说。
我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更觉得茫然：“那规则……到底是什么？”
“这可就不是我能解答的问题了。”余怀归笑着停下了脚步。
面前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接过了余怀归的话茬：“规则是谁制定的？规则是什么？哈哈，小丫头，你倒是问了两个最难的问题啊。我可以告诉你，规则没有人制定，但是当有人的时候，就有了规则。几千几万年的演变下来，规则慢慢地就成为了大家心中共同的信仰。你可以理解为，规则就是所有人的信仰之力。”
我看向说话的老者，他穿着一身精神抖擞的唐装，梳着服帖的短发，带着一副滑稽的圆框眼镜，白胡子翘的老高。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长摊，简陋的长桌铺着一块白布，就是他的天下了。
“这是……”我看了看他身边的木牌，念了出来，“成衣坊？”
“成老。”余怀归很有礼貌地弯腰行礼。
老者点了点头，捋着胡子说道：“嗯，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啊，你身上有幽冥的味道，是去那个地方了吧？”
余怀归点了点头。
“还能活着出来，了不起啊。”老者哈哈一笑，旋即深邃的目光朝我看过来，“天生的鬼念者，小丫头也了不起啊。”
“什么鬼念者？”我看向余怀归。
余怀归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成老，这是我的未婚妻，沐晚婷。晚晚，这是我今天要带你见的神级裁缝，成老。”
我连忙弯腰：“成老……”
“不必了不必了，老头子不兴这一套。”我感受到一股清凉的柔劲托住了自己的肩膀，成老笑道，“鬼念者，就是能感受到鬼念的人。你不是能和死人交谈吗？你不是可以看见鬼吗？这就是鬼念者的一部分能力。”
我张大嘴巴：“您……您知道我是人？”
余怀归抿唇一笑：“成老可不是一般人。他是这个鬼市中存在最久的老人，这家成衣店，也是他从先秦时期就开下来的。”
“啊？”我张大嘴巴，先前看成老的衣服，还以为他是民国死掉的鬼魂呢。
成老说道：“好了，老头子还有一堆衣服要做呢。小子，你们特地过来，是要做衣服吧？”
余怀归点点头：“是的，成老。”他说着，将我的手递过去。
我疑惑地看着成老握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从我的手心窜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飞快地从我的身上消失了。成老收回了手，看向我，笑道：“好了。”
“好，好了？”我惊讶道，“这么快？”
成老失笑：“我只是了解好了，可没说我把衣服做好了。三天后，过来拿衣服吧。”
余怀归道了谢，然后拉着我离开了这里。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成老已经低下了头，正在认真地裁剪桌上的步。“成老他……”我顿了顿说道，“感觉他挺可怜的。”
“可怜？”
“他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做衣服，就是做衣服……你说，为什么鬼魂不愿意轮回？为什么要在鬼市里过这么多日复一日复制黏贴一样的生活呢？”我问。
余怀归说道：“大概，因为还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吧。”
“割舍不下的东西？”
“比如成老，就是喜欢做衣服。虽然这么几千年下来，每天都是做衣服，但是他可以做不一样的衣服。最近听说他在钻研巴黎时装周的一些东西，相信这次给你做的也会有很大的惊喜。”余怀归笑道。
我不由地瞠目结舌：“巴……巴黎时装周？他他他……”实在是让人吃惊，这样一个穿着传统服饰的老爷子，竟然和巴黎时装周搭边儿？
“你可别被他的穿着迷惑了，你今天看他穿这个样子，过两天来看，说不定他就打扮得西装革履，或者穿个牛仔衣扮美国西部牛仔。”余怀归笑道。
我们出了这个小巷子，我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却见这只不过是h市老城区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巷子罢了。巷子里还堆着些旧箱子，一只野猫蹲在巷子口，绿宝石一般的眼睛正盯着我们。
上了车，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些人可以在这里待下去？地府不会管吗？”
“先前便说过，鬼使阎君其实都很懒的，天底下死的人这么多，就算出动整个地府的兵力，也抓不完，总会有一些孤魂野鬼漏下。漏下的孤魂野鬼，只要不是对凡间产生了太大的危害，自然不会劳动鬼使阎君重新出马。这些漏网之鱼，久而久之便也形成了这样一个团体。”余怀归说道。
我打开车窗，让夏夜的凉风吹散自己心头的一丝火热。
仿佛间，我好似看见了一些这个时机鲜为人知的一面。在这个城市里，在所有人的身边，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一个地方，叫鬼市。
“啊对了……那他们会不会……出来？”我问。
余怀归勾了勾唇角，斜眼看我：“怕了？”
“那倒不是，怎么说我也跟你和韩路远相处这么久了，这颗小心脏早就被锻炼出来的。只是，这么多鬼魂全部从鬼市出来的话……细思极恐啊。”我说。
余怀归哈哈一笑，说道：“不会的，你可以理解为，鬼市的规则限制了他们。”
我点了点头，放心了下来。
真要是这么多鬼魂全都跑出来，那可真是……百鬼夜行了。
余怀归带着我回了别墅，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打算收拾收拾。我是真的打算回z市了，h市的一切，就这样告别吧。和妈妈打了电话，她在奶奶家里，奶奶听到我要回去，自然很高兴。
妈妈嘱咐我好好收拾东西，我应下了，便挂了电话。
余怀归站在卧室的床前，看见我过去，便将我拉到怀里，圈着我说道：“晚晚，帝江印只有一块，我决定给韩路远。”
我点了点头：“我猜到了。”
“你不怪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肖晴和韩路远可以早日步入婚姻殿堂。肖晴是我的好闺蜜，她和韩路远经历的太多了，我还等着在他们的婚礼上抢捧花呢。”我笑道。
余怀归蹭了蹭我的肩膀，说道：“对不起，晚晚。”
“好啦，反正我也挺喜欢你这样的。以后说出去，看，我男朋友是神通广大的鬼怪呢，倍儿有面子。”我回过头笑道。
他低头吻我，轻声道：“是老公。”
“真不要脸。”我抿唇，躲了开去。
余怀归一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压在床上：“晚晚，想好了吗，什么时候嫁给我？”
“没想好。”我老实地回答。
他挫败地低下头：“好吧，那我再等等。”(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