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兰放下手机,神情不安。她此时在北城大学外的咖啡馆,对面坐着邢霜。
两个小时前,她因为岚峰小区发生火灾被临时安排给新生做安全教育,课程进行到一半,教室门被人敲响,邢霜推开门缝,笑得高深莫测,“雅兰老师,韩教授让我过来找你。”
雅兰知道韩止的脾性,如果在她上课期间有事找她,肯定会让一个老师过来顶替她。雅兰很清楚,这个女人借用韩止的名头,实际想和她搭话。
在雅兰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怕这个字。于是雅兰客气地以工作为借口,请邢霜在门外等了近一个小时,下课后为表达歉意,请邢霜去咖啡馆坐坐。
邢霜涵养还是不错的。自始至终都微笑以对。
在咖啡馆坐下后,邢霜说:“我大一的时候在米伦大学做交换生。曾经听韩止说起你的名字,算得上神交已久,这次终于见面了。所以给你一个好消息。”
这话说得漂亮,还很合口味。雅兰笑了,“你等一个小时,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吗?”
邢霜从那一个小时就看出雅兰的性格。有些女人,面慈心狠,雅兰就是其中的典型。
“废话?难道韩止和白薇从始至终都不可能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也是废话?”
雅兰觉得邢霜痴人说梦,不过她倒是能从邢霜的态度看出很多问题。比如,这个女人掺合在韩止和朱钰间,肯定起不了好作用。现在又来搅和韩止和白薇,同时妄图把她拉进来,最后出了事,让她背黑锅。
她长得这么蠢吗?
雅兰不想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起身就要走。
邢霜叹息一声,“真是可惜。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知道白薇和杀害朱钰的人有联系?”
雅兰一再告诉自己,邢霜只是哗众取宠,她不能听信谣言,但身体不停使唤,乖乖坐回原位。
“什么意思?”
“韩止亲眼看着朱钰死的。他和你说过朱钰的死状吗?朱钰因为染上毒瘾,和贩毒团伙纠缠不清。那些人可不是善男信女,因为意见不合,绑了朱钰,严刑拷打,最后得不到想要的,痛下杀手。但韩止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朱钰是无辜的。”
雅兰嗤笑,“我不信。”虽然她不知道朱钰为人,但能让韩止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邢霜口中那样的人。
邢霜垂着眼眸,表情模糊,“我看到的事实就是这样。我顾虑和朱钰的交情,一直不太想说这件不光彩的事。但就在刚才,韩止和白薇来我这里调查案子,在客厅看到岚峰小区发生火灾,白薇无意间说岚峰小区住着她母亲。”
雅兰眯了眯眼。
岚峰小区是很久之前的高档住宅,能在那边有套住房,说明在前二十年就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白薇的母亲……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邢霜很满意雅兰这幅明明好奇得要死,却咬着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微微一笑,“我跟着朱钰,也见过一些世面。回国后偶尔遇到当时的老熟人,也很低调地避开。不过还是被我发现了。当初和朱钰有牵扯的人,就住在岚峰小区。这些巧合,你真的以为只是巧合吗?”
雅兰眼睛一眨,“你到底在说什么?”
邢霜心中冷笑。还在装?我都看清你眼底的跃跃欲试了。随即想起韩止长年镇定自若的脸,心中刺痒难耐,诱哄雅兰,“自从朱钰走后,韩止一直单身一人。这年头,这么深情的男人可是很少见了。难道你不想抓紧?”
雅兰反问,“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你不想抓紧?”
邢霜耸肩,“我一直跟在朱钰身后,他见到我就想起朱钰。我凭什么给另一个女人做替身?”见雅兰不信,又说:“其实真正的原因,上午韩止和我摊牌了。他说,请我以后不要在白薇面前提起他以前的事,尤其不要提雅兰。不是白薇告我的黑状,而是我根本就什么都不是。真是笑死我了。他以为是个女人就非得看上他吗?”
雅兰笑了。原来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女人的嫉妒心还真是可怕。不过她喜欢这样的人。有弱点的人才好掌控,相对而言,更容易值得信任。
雅兰拿出手机,查询陈静的电话。
这个手机号,她每次看到都能想起一段不开心的过去。不过那些不开心都过去了。毕竟这女人虽然可恶,但从没把坏事做到彻底。
“伯母,我是雅兰,打扰您休息了。”
一通电话结束,邢霜喝完自己的咖啡,招手结账。
雅兰拦住,“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客。”
邢霜拍拍她的手,“只要以后别让我再多等一个小时,结多少次帐我都愿意。”
雅兰反手抓住邢霜的手,“瞧你说的,我哪儿敢呀。”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美容卡,“我认识这家老板,手艺还不错,就在她家办了个疗程。有时间咋们姐妹一起过去,顺便好好聊聊。”
邢霜瞥了眼,毫不客气地收起美容卡,“等你方便了一定要叫我。”
韩止回到家,客厅的灯全都熄灭,只有玄关处的壁灯还亮着,厨房隐隐飘来饭菜的味道,韩止猜测白薇在家,已经吃过饭了。换好鞋,借着壁灯的亮光去厨房,用微波炉热剩下的饭菜,简单对付两口,转进卫生间洗漱,之后小心翼翼推开卧室的门。
床头灯照亮灯罩下的小范围,光线昏暗,浅蓝的背面有暗黄的阴影,白薇侧着身熟睡,一动不动,韩止轻手轻脚进屋,掀起被子一角,躺在她身边,白薇似是感觉身边有人,自发滚到韩止怀里。
韩止张开双臂,搂着她的腰,轻轻叫她的名字,白薇呼吸声始终平稳轻缓,头靠在他胸口,睫毛下投着一层阴影。
熟睡的白薇太可人疼了。韩止心软得一塌糊涂,靠得她更近。
韩止也累了一天,很快就觉得全身轻飘飘的,脑子发晕。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安瑞克,我以后该怎么办?我还有两份作业没完成。”
一个人回答,“因为完成作业去酒吧,然后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塌糊涂,你到底怎么想的?”
那个声音说:“你埋怨我?你凭什么埋怨我?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男朋友?”
韩止觉得这段对话很耳熟,努力想睁开眼睛,却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说话的两个人的样子反而越加清晰。
是上大学的他和朱钰。
朱钰拉着他袖子痛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连你都不管我,我只能去死了。”
韩止用尽全身力气夺回思维控制权,他逼着自己说:“没关系,只要戒毒就好了。”但那个时候的韩止年轻气盛,推开朱钰,“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说完这句话,韩止睁开了眼睛。
从心理学讲,梦是一种睡眠状态,是在快速眼动阶段大脑高速活动的结果。做梦能帮助人更有效地休息,但高质量的睡眠是记不住梦境的。
韩止动动身体,重重叹息一声。
朱钰走后伊始,他一遍遍回想爆炸的场景,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灰尘掩埋住她的口型。按照那位会读唇语的老刑警的判断,朱钰最后的一个字是“瑞”,是他的名字。
后来怀念朱钰最多的场景,便是灾难发生前,他们之间几场伤筋动骨的争吵。
韩止想,如果那时候多一些理智,早些让朱钰接受戒毒,早些让朱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她是不是不会死?他一遍遍问自己,从早上问到晚上,最后有个声音嘲笑他,既然不确定,何不亲自去问朱钰?
然后,他真的看到朱钰站在他面前,和他对话,“安瑞克,雪团和京巴真的能和睦相处吗?”
为此,他找导师做督导。导师告诉他,心理创伤后的应激障碍一般会出现错觉幻觉,以自我攻击的方式减轻罪恶感,持续采取回避的态度等……如果自愈能力强,一年之内可以自己控制,而有些人可能终生无法治愈。
他积极配合导师治疗,用了很多治疗方法,药物,访谈,甚至物理疗法……
韩止抹了把脸,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
旁边的白薇嘟囔了一声:“几点了?”
韩止扭开床头灯,看清灯下闹钟的时间,“才三点钟,还早呢。睡吧。”
白薇随手扯了扯被子,露出半个脑袋,便没声息了。
韩止听着白薇没动静,调整睡姿,仰面躺着,回想他和朱钰相处的经过。作为男朋友,他自认没有对不起朱钰的地方。不管她交友不慎还是染上毒瘾,他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她死后,他难过了很久,之后的八年时光中,对爱情敬而远之,而今又因为一场小小的争吵都自责地睡不安稳。
他不止一次问自己,事情过去那么长时间,为什么始终无法释怀?现在他突然有些明白自己的心结。朱钰一条命,他一段最美好的恋情,就这么没了,到底谁该承担这个责任?(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