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曾经一起就读的小学。
她抚摸着不太平整的窗玻璃，以前的东西没有那么精致，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可以说粗糙得就像学生作业，但这不妨碍她心中升起满满地怀念。
也许是身临其境，隗安宁心跳有些加速。
小学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隗息家住着了，这间小学名气不响，校舍不大，招的都是附近居民的孩子，校舍只有一栋四层教学楼和操场对面不算太大的水泥房，水泥房二楼是图书馆，三楼是两间实验室，每次她最期待的就是上自然课，教室两边都是玻璃窗，光线特别好，而且还可以在实验室里看到好多动植物标本。
隗息也是。
学校距离隗息家很近，只要穿过公园，往下走一段石阶就能到。隗息家在靠近山的小山坡上，二楼窗户能看到小学教学楼的正面，学校的广播能听得清清楚楚，只可惜在她上中学后，小学就遭到不明火灾，被烧得面目全非。
不过，为什么会到这儿？
隗安宁摸了摸脖子上那串项链，似乎是这东西把她带过来的。
小学对隗息来说是值得留恋的地方么。
这么说或许不算确切，有关梦境的书她也看过一些，有可能这个时期、这个环境对隗息而言舒适且安定，当他联想起安全场所时潜意识营造出这番场景，存放各种记忆。
“他的教室是几零几来着……”
隗安宁没了方向，虽说他们是同一学校，但她很少下楼找隗息，隗息那时就已经是不太爱说话的孩子，可能是对女孩子比较敏感的年纪，看到她就一脸不想搭理。
小时候脾气还挺臭。
依次推着一楼教室门，几乎没有可以打开的房间，来到二楼，第一扇门被顺利打开。
教室内的桌椅乱七八糟，隗安宁看到两个成年人的影子正在教育低着头的小男孩，其中一个轮廓看着像中年男人，正手指着男孩，动作幅度非常大，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另一个影子瘦弱得多，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小男孩的面前地上是一堆被撕碎的书，他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不会是隗息吧？”
突然，成年男子对男孩扇了一巴掌，隗安宁忍不住耸肩。
“叔叔有这么凶过？？”
成人的轮廓和叔叔阿姨非常接近，很容易联想，这样看来这个小男孩就只可能是隗息了。
他小时候有犯过什么大错吗，不记得他有这样被严厉训斥过啊。
隗安宁一头雾水地走近下一间教室，似乎是小时候的隗息正对着个比他个头稍高一些的女孩丢东西，隐隐可以听到他口中发出咆哮的声音，那女孩蹲下身把地上的什么东西捡了起来，穿在绳子上交给隗息，隗息一把抓过捏在手里，再摔在地上。
“……”
就好像在窥视别人的记忆。
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隗息从来不是这么暴躁的人。
越是继续，隗安宁越觉得自己跑错了地方，房间里的人体格各不相同，但已经很容易就能识别哪一个是隗息——始终有个影子脖子上戴着串看不清的东西，那就是他。
但这些画面，她没有一个有印象的。
上初中后，隗息转学去了隔壁中学，从那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才算真的疏远，小学时期还是可以一起上下学的，哪怕再晚他都会等自己出校门。
当隗安宁看到房间中，隗息躲在转角处，看着不远处蹲在地上哭的女孩的画面，她开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妄想。
她几乎可以肯定，隗息没有失约过，如果有这么罕见的事发生，她绝对会记得。
而且要说哭，她更不会忘了，从小到大她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不是她，莫非是隗息喜欢过的女孩子？
“哇，这小子还把人家弄哭。”
隗安宁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结论：在这里看到的影子，和她印象中的隗息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周围环境很安详，但每个投影几乎都不是愉快的回忆。
有几个房间给她的感觉很奇怪，比如隗息站在大堂中间，左右两边的椅子上坐满了人，他似乎在被拄着拐杖的爷爷数落的场景。
她当时不在场。
再比如隗息抱膝坐在地上，靠着箱子一动不动，好像是转角处的小仓库。
他坐在那干嘛。
很多画面隗安宁虽然能看懂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怎么都想象不到，这么听话的隗息为什么会遭受各种不友善的待遇——
还有他被叔叔殴打的画面。
她被隗息欺负的画面。
他划着火柴的画面。
简直可怕。
隗息记忆中出现的人们，那些隗安宁能够叫得上名字的人们，换上了她从未见过的脸孔。
自己犹如身处一个与现实截然相反的地狱。
如果只有一两个出入，还能说隗息的记忆混乱，可差异大到几乎翻天覆地，隗安宁都想伸手扯自己的脸。
难道他们活在不同的次元？
看完二楼，她的心情沉重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就像买了一部名字喜气的电影，打开一看，居然是部恐怖片。
隗安宁自认是个比较自私的人，因为自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而自卑，始终自动和别人保持距离，极少看着别人的脸说话，也不会对旁人多加关心，可近在咫尺的弟弟有过那么多悲伤的回忆她竟然一个都没察觉，没有比这更可悲的。
明明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
越是看下去，隗安宁的心情越沉重，哪怕午后阳光也不能缓和她所看到的冲击。
她走过三楼，迟疑了一下直接走向四楼。
记得她的教室在楼道的顶端，虽说与隗息的回忆无关，教室内的摆设也如出一辙，但她就是想看一眼。
小学生涯对她来说还算愉快，周围的同学们对她并没有多忌惮，当时在隔壁班还有两个聊得来的女孩，叔叔阿姨不喜欢外人进家门，她们有时会约好放学以后在教室里做作业，顺便偷吃带到学校的零食。
和初中后极度不友善的环境相比，这些日子还是值得珍藏的。
隗安宁靠近第一间教室，门外挂着的木牌印记十分清晰，清楚写着她所在教室的号码。
出乎意料，从里面传来模糊的争吵声。
隗息在这也有回忆？
而且还是吵架？
她愣怔半晌抓住把手，一鼓作气推开教室前门。
推推搡搡，小孩们扭打在一起，他们的争吵声很大，但内容模糊不清，有一个往后退的女孩子正站在靠近门的地方低头擦眼泪。
——她就是个怪胎！
块头大一些的男孩子嘴巴张到最大，从他口中发出接连不断的噪音，那音量递增，终于出现句隗安宁能听清的话。
——我们都把她当怪物看！
这家伙在说什么。
——就是！就是！
——你以为她是人吗！连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奇怪吧！亏你还是她弟弟！
隗安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赶紧走上前来到女孩身边。
女孩不停地抽泣，想为自己辩解时总能被那几个孩子打断，有人从旁边桌上抄起铅笔盒朝她丢来，被个子不高的小男孩从空中拍了下去。
然后她就看到站在讲台附近的小男孩冲过去把说话的孩子推倒在地，那孩子站起来，和他身边的同学一起围上来想教训他，小男孩拿起旁边的扫帚朝他们挥舞，发狠往他们身上戳刺。
——你也有病！我妈说了，你跟你姐姐一样有病！
——有病就要去看，你会传染给我们的！
——怪胎，怪胎，两个怪胎！
隗安宁头晕目眩，那瞬间她忘记如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