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十洲,润玉徘徊在告苍神君屋外。
门从里面打开,润玉赶忙上前。
“仙上,如何?”
告苍摇了摇头,“我也无能为力。”
“怎么会,风神她……”
“你说那药。那药确实有用,不过我一共也就炼出了七颗而已,等到再炼成,最快也得是四千年后的事了。四千年前我给了一粒给先花神,她才能撑到两个孩子降世。剩下六颗的取去处,夜神想必比我清楚。”
“不可能,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我一定能救她……”
“都是命啊。”告苍摇摇头,“我曾算出她有此一劫,所以告诉过她此药不可离身,可她把药给了风神水神,是她自愿还风神一命。”
还风神一命?可浅情并未欠风神什么,润玉不解,“仙上,此话何意。”
告苍抬手,忘川的虚影出现在二人眼前。虚影中的忘川怒号着,伏尸百万,天魔两界数十万将士伤的伤死的死。两个为首的看不清面容的将领向对方发出最后一击,一个同样看不清面容的黑衣女子挡在了二人之间,以身止战。
告苍收起法力,缓缓开口:“四千多年前,本尊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内容如你刚才所见。醒后本尊觉得奇怪便卜了一卦,你猜怎么着,我梦到的,正是六界将经历的一场浩劫。以身止战的那个女子就是这场灾祸的来源。这女子有一死劫,也是这数十万将士的死劫。可她这劫渡的实在不怎么好,欠了一屁股人情和人命,最后还是没渡过去。”
“这和情儿有什么关系?”
“夜神可还记得云角洲的事。”
“仙上是说那一劫一解。”
“没错,那黑衣女子就是劫,如果没有那一解六界将会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个样子。”告苍看向润玉,“你没猜错,我那徒弟就是那个解。她化解了六界灾祸,同时也承担了黑衣女子的死劫。风神的命本来是那黑衣女子欠下的,我的小徒弟还了她,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润玉双手紧紧握拳,“可是凭什么这一切要让她来承受。”
“老天还是很公平的,只要这一劫她过得去,以后便可享无上尊荣。这劫得你们自己渡,本尊救不了。”
老天也是不公平的,从来没问过她到底想不想要那些尊荣,便强加给她。润玉郑重一拜,“死劫何解,请仙上指点。”
“死劫在你啊。”告苍将一枚丹药喂入浅情口中,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血气,“带她回去吧。”
“她……还能撑多久。”
“两三天吧。保你小命丸的药效过了,就是我也难救。你若愿意可以多渡些灵力给她,或许她能多撑一会儿。”
“多谢仙上。”润玉深深一拜,小心翼翼地把浅情拢在怀里,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落寞背影。走到门口时只听得告苍神君在后面缓缓开口。
“你来之前我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润玉一顿,继续朝前走去。告苍紧随其后来到门口,把门死死关上,转身走了两步便毫不顾忌地朝地上一坐,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润玉抱着浅情失魂落魄地走进南天门,天还未亮。
“那个……是夜神大殿下吗?”守卫的小仙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几个时辰前还春风得意的夜神殿下竟成了这般模样,身着嫁衣的仙子安静地躺在他怀里,满身血迹。
另一个小仙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润玉能清楚地听到这两个小仙的嘀咕,却根本无心理会,告苍神君的话一遍遍在他耳畔回荡。
荼姚恶贯满盈,太微残暴不仁,天命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担这死劫,为什么好人遭祸患,为什么有的人生来便拥有一切、随意生杀夺予,他们却苦苦挣扎,连简单的相守都难。天命?呵。就算是天命也不可以将她从他身边夺走,他一定能救她。
浅情醒来时,天界刚过卯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润玉坐在书案旁翻弄着书卷,身旁放着簌离留给他的那个木盒,琉璃灯罩里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情儿,觉得怎样?”见她醒来,润玉起身,将她揽在怀里。
浅情细细感受了一番,药力勉强压下了琉璃净火的肆虐,体内还涌动着三种不属于她却十分熟悉的灵力,确实没那么难受了。“我好多了。爹爹他们怎么样?”
“他们都很好。岳父和锦觅都没有受伤,岳母也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只有你……你只管好好休息就好,其他的事交给我来操心。”
浅情点点头,“你刚刚在看什么?”
“是娘亲留给我的一些上古秘术,我想找找看有没有能救你的方法。”
“那……你找到了吗?”浅情试探着问道。
“快了,情儿放心,我一定能救你。我们才刚刚成亲,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我们还要在一起很久很久,你一定会没事的。”
润玉眼里的哀伤和失落不像有假,浅情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看到。浅情曾无意间翻过那个箱子,里面有一本上古秘术梦陀经。梦陀经少有人知,却不是只此一本,昆仑的藏经阁里也有一本梦陀经,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血灵子之术。隔开神仙七处静脉,牺牲半数精元寿数,逆天改命。
可是她知道,血灵子根本救不了她。天地初开至今,不止一人受过琉璃净火,也不止一人想用血灵子施救。别人不知,她却知道,她跟随师父学医,师父曾明明白白的告诉过她,有史以来所有想用血灵子治疗琉璃净火的行为皆是徒劳,做多只能让那个人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而已。
她知道,就算润玉知道这些他也会去试。她就是那么自信,相信只要有一丝希望润玉都愿意为她一搏。可她怎么能让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最后就换来她多活几天呢。她做不到。既然明知自己必死,她便不能拖累润玉。时间能带走一切,只要他好好活着,他总能走出来,拥有新的天地。
血灵子之术决不能让他知道。新婚之夜的彩带在屋内飘飞,喜气洋洋,浅情蹭了蹭润玉的下巴,“帮我梳头吧,我不喜欢乱七八糟的。”
“好。”润玉扶她起来,在新为她准备的梳妆台前坐下。桌椅和镜子的高度正和她的身高,镜框上雕的是她喜欢的香荷和兰草,只要往那里一坐就可以感受到那是为她特别打造的。
润玉绾发的手法显然练过。他解开大婚时繁琐的发髻,黑发长长垂下。润玉不急不躁地一下下的梳着。浅情想起凡间有个说法,女子出嫁前总会找个有福气的女人为新娘梳头,嘴里唱和着,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白发齐眉、儿孙满堂……浅情看着自己的形容,是不是因为没找人帮她梳头,她才会命不久已。
抬头看见镜子里的润玉,他满是爱怜地摆弄着她的头发,嘴角挂着一如往昔的令人安心的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浅情的心也一下子安定下来。
“好了。”润玉从后面捏了一把她脸上的那一点点肉,低下头来,在镜子里和她四目相对,“很美……”
浅情看着镜子的自己,往常她都会在后面垂下一个长长的辫子,或者分一缕头发垂在肩膀上,如今所有的头发都被润玉高高挽上去,梳了个简单的朝云近香髻。
“怎么梳成这样了?”
润玉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你现在就该这样梳。”
一句话便让浅情红了脸。润玉轻轻一笑,拿起桌上的胭脂,“这个也让我试试?”
“你连这个都会?”浅情将刚梳的发髻瞧了又瞧,实在难以想象如此光风霁月的大神仙竟也会这些。
润玉随口答道:“刚学的。”
螺黛细细勾勒她的眉毛,胭脂轻轻扫过她的面颊,润玉动作很轻,弄得她有些痒。
“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其实你怎样都好看,淡妆浓抹总相宜。”
浅情的厚脸皮不合时宜的发作起来,“我知道啊。”
“你呀。”润玉抬手想去捏她的脸,浅情赶忙用手挡住。
“别把我的妆蹭花了。”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口脂,又看向不远处桌上那本他还没来得及翻完的梦陀经,扯着润玉的袖子道:“锦觅说用她的命根子香蜜给我做了口脂,大婚时送我,可她昨天忘了给我了。我想用那个,你帮我去问她要来好不好。”
润玉毫不犹豫的应下,“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润玉的背影消失在纷飞的彩带之间。四处的红烛还没有燃尽,换下的嫁衣整整齐齐地挂在床边的衣架上,昨夜本该是她的洞房花烛……
浅情看着镜子里的新妆,想起了凡人的一首诗。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忍不住泪水就要泛滥。她抬起头,硬生生憋回想要逃出来的眼泪,她不能哭,哭了润玉为她涂得胭脂就要花了,眼下也不是哭的时候,她支开润玉,是要把梦陀经里关于血灵子的内容抹去。
浅情撑着身子来到书案前,双手凝聚法力,却发现她现在一点法力都使不出来,连试好几次都是一样。眼瞧着润玉就快回来,浅情拼了命凝神聚力。灵力朝指尖汇涌,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感到体内气血翻涌。嘴角渗出血迹,浅情一个踉跄,却没有如预想的那般坐到地上,而是落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你在做什么?”
润玉的声音带着怒意,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偏执,像是要把她生拆活剥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