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乡主单枪匹马跑到大宁团练场前撒野当真好威风,不怕被参一本一下犯上?”
容嘉宁抬眸,却见是昨晚才耀武扬威在她面前耍了趟威风的宋大人。
“横竖是比你威风,比起至今都没有被参一本资格的你,本乡主第一回被参的时候,你爹连如今的不入流小官职都没有呢,是不是?喜欢拿家族压人,却只不过是旁支的旁支的宋大人。”
宋大人面色一冷,言语还击道:“那也比庶出的庶出好上千千万,毕竟本官父母皆是士族出身,比不得一半血统低贱,还有一半血统也就高贵了几代的人。就好比一盏好不容易算得上佳酿的酒泼进泥浆里,谁能证明这摊泥浆就比别的高贵那么一丁点。要说景轩堂兄也是高瞻远瞩,早早脱离苦海,实在是明智之举……”
早已将这套说辞听出老茧的容嘉宁闻言懒得打断,只静静听他有没有新词句。
而宋大人见嚣张跋扈的她忽然沉默下来,眼神静得吓人,居然没了说下去的勇气。
“你……你要干什么?”他有些不安地道,“即使官职低微,我也是世家子弟,你个……丧家之犬莫以为可以胡作非为……你……你若是胆敢伤我……便与绑架冯懿罪名无异……你……你别过来。”
见容嘉宁翻身下马,步步逼近,方才热血激昂的宋大人竟是直接躲到了李玉身后。
李玉实在不好躲开,只得绷紧了身躯,警惕地注视着脾气和武功都与韩峰不相上下的十二太保。
“乡主!”李玉叫了一声,似有提醒之意。
“宋大人倒是提醒了我,不知冯大人现在何处?”容嘉宁微微一笑。
“他?不识抬举,早被……”
宋大人的话成功让容嘉宁的淡笑凝固,直接挥拳上前,李玉别无他法,只能拦在宋大人身前招架。
“乡……乡主……”李玉不敢还手,只得全全防御,“寻衅滋事……可是……”
“可是?”容嘉宁却是打断他,“李副将,武功不错啊,我怎么觉得比你们团练使大人还好上许多。难怪他武功平平,还能担此大任,原来是有你在啊……”
挑拨离间!纵然是最低级最直白的话,李玉听完脸色都白了。不待他开口反驳,韩峰阴翳的声音却是在身后响起:“乡主近来颇闲,跑到跟前来下我韩某人的脸面。”
“不闲不闲,一点都不咸。”容嘉宁停了手,后退几步幸灾乐祸地看着韩峰,“免得咸吃萝卜淡操心,大人给我伤口上撒把盐。”
“乡主近来是没收到什么弹劾了,胆子变大了。”韩峰说,“居然跑来殴打我的副将。”
“不不不,大人久居边关,实在是有些不明内情了。早在前年,中书省就为我一人特设弹劾名册,所有弹劾本乡主的奏折都单独登记查证,然后再交由陛下,不然一月三本,过年还多附赠一套详细版的综述,光我一人的事,折子连起来能绕锦官城城墙三圈,陛下都看不过来,这可真是折煞我也。”
韩峰见容嘉脸皮堪比城墙倒拐,又是一沉脸色。
容嘉宁也不害怕,继续冲他嬉皮笑脸:“再则,大人的副将武艺高强,若非存心相让,本乡主都未必是对手,本乡主这只是寻常切磋,当真谈不上殴打。团练使大人啊,话到此处下官不得不说一句,而今交战,我朝正是用人之际,推举人才应当不拘一格,不论是京中‘九品中正’还是乡下‘举孝廉’都该多多考虑才是。您们的世家子弟出身高贵,四书六艺无一不通,虽然难能可贵,但也是填不了这用人的窟窿,必要时像李副将这样出身寒微却身负奇才的人,也是可以考虑的嘛!”
“跟随多年,本官竟不知你有这般本事。”韩峰不搭理容嘉宁,只淡淡对李玉道。
李玉汗如雨下,连忙解释:“不,末将资质平平,实在难当大任,只配在大人麾下奔走。乡主方才确实是一般切磋,并未用全力,是乡主过谦了。况且若非大人提拔,末将哪有今日,末将是自愿终生追随大人,效犬马之劳。”
“哎,李副将也别妄自菲薄。”容嘉宁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前些天军中便有些要职,正适合李副将这样履历的人,陛下让团练使大人推荐合适人选,不知大人可有推举李副将。”
“此事事关重大,亦不劳乡主费心多问。”
“正因事关重大,又是为陛下分忧的事,这才不得以多嘴一句。想来大人明鉴,应该也不会因为舍不得你离开,而牺牲你的大好前程,阻拦你为陛下尽忠,是不是?”容嘉宁认真对李玉道。李玉却是敢怒不敢言地一眼,不敢开口。
“滚!”韩峰终于怒道。
“怎的突然发怒了?”容嘉宁故作惊讶,“不愿意抬举就不愿意嘛,横竖是您的副将,他把前程功名托付给您,又不是托付给我。哎,既然大人如此,那下官告辞了。”
容嘉宁一扫边上几乎要跪下请罪的李玉,见自己目的达到,连忙在韩峰发疯之前脚底抹油,溜了开去。
从团练场往盐场方向行出几里,邹平带人追上,道:“乡主不是去提醒韩峰要事吗?军情紧急,怎么又是言语挑衅,就又回了?双方不和,岂不又添变数?”
“你觉得我要怎么说,韩峰才会好好将话听进去?”容嘉宁浑不在意,“既然好言好语行不通,那只有换种手段,达到目的就便可。经此一事,韩峰和李玉必然生出嫌隙,我倒要看看他小小一个副将是骡子是马。”
“方才乡主在正门纠缠,属下得以接触天策府在巫咸军中的眼线,他们回报说,军中纪律严明,一如往常,不像是要有大事发生的样子。想来韩峰这个团练使当得还算稳当。”邹平道。
“韩峰此人虽然小肚鸡肠,但严格来说也算不得草包。你说他有没有觉察到,他与我这些天的龃龉,有旁人作祟?”
“多半是有所怀疑,但就他反应来看,那种程度的怀疑应当不足以抵消他对乡主的敌意。”
“我猜也是。”容嘉宁道。
“乡主……”邹平有些欲言又止,道,“巫咸军的人还报告说,昨天冯懿被带回住所后,被凉水泼醒好几回,大理寺的人要他改口供似乎没成功,连夜被送回锦官城了。”
“送回去?”容嘉宁有些诧异,“他身体虚弱,的确不适宜在此,有什么问题吗?”
“正因身体虚弱,不宜长途跋涉,若是大理寺对他没意见,就应该原地修养几日,而不会连夜送走了,这回去的路上奔波劳累,他一个书生估计是难挨过去……”
“虽说不清楚他是什么意图,但到底是帮了我大忙……”容嘉宁沉吟片刻,道,“他们此行回去,必然路过枳县,到时候让李彦去看看。”
“是。”
“嗯?”容嘉宁皱眉,见大宁盐场外侧又多围了一圈巫咸军,有些诧异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名巫咸军小官规规矩矩回答:“回禀乡主,团练使大人有令,盐场重地,仅天策府几百府兵驻守未免过于儿戏,如今大人军务整顿已过半,为显同僚之谊,故特调一千人帮忙镇守。”
“真是多谢大人了。”容嘉宁嘴角含笑,“正合我意。”
言罢,也不管含着怒气地其余府兵,径直回去。剩下人见她似乎不以为意,也只得跟上,没有冲突的打算。
“这下救兵也搬到了,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这儿洗一洗。”容嘉宁对邹平道,“再稳三天,三天之后收网,黑市那头双管齐下,捞起来让我看看潜在水里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老大!”邹平还未回答,程是非却是赶了过来,道,“韩……韩峰又弄了一千人过来……”
容嘉宁一愣,道:“搞什么?这老小子三十多了,居然脾气能这么暴?”
“不是。”程是非喘着粗气解释,“前线打起来了!不知道萧成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下令猛攻,二太保薛亮他们勉力支撑,请求驰援,韩峰接到调令,留下一千人守营,怕咱们不可靠,又拨了一千人过来,其余倾巢出动,已经下令开拔了!”
“什么时候走?”
“据说调令是您走后刚到的,现在大概已经整装完毕了。”
“这太突然了。”邹平脸色微变,“咱们局布到一半,还未将细作起底,南梁那头已经觉察不妙,开始动手了,这可如何是好?”
“真的只是南梁人?”容嘉宁低声喃喃,“难道是我多虑了?”
“老大?”程是非见她神游天外,忍不住催促道,“你倒是拿个主意……”
“等等,容我再想想。”
黑市那边,兰凛对“神鸦”的调查还没有音讯,容嘉宁除了纠结,别无他法。
她不敢确定“神鸦”是否与南梁有关,而这一层是否相关,则会严重影响她的布局。
若“神鸦”直属南梁,那么当下她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借着提前到达的线报,迅速将韩峰带来的两千放进盐场,将敌方盘踞的库房夷为平地,先下手为强,活捉在此活动的所有细作。
但若“神鸦”不是南梁手中的一枚棋,那么她在弄清对方来历目的之前,断不可轻举妄动。她不清楚对方到底想要什么,也就无从推断自己的举措是否正中对手下怀。
她一度将“神鸦”的作为归于南梁,可从其手段以及能力来判断,又不像南梁的手笔。因为就布局的投入来看,若真是萧成想要一举攻克,拿下大宁盐场,那么这一堆花里胡哨的手段和巨额投入,都不如直接多装备几万人上前线来的划算,以萧成的脾性,也定深以为然。此人穷兵黩武,最不介意的事情就是招人打仗,以他的名声也不存在不方便的问题……
容嘉宁自黑市一行和李玉一事之后,开始怀疑“神鸦”的所属,甚至连北周北齐都被她纳入备选然后又默默剔除。还能有谁?四大霸主都被排光了,难道还是周边小国不成?江湖势力不成?
那么在野的谁有这个势力?有到底想要什么?滚滚财源不用来募兵,却又想通过其他手段达到似乎只有募兵才能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