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先帝时期,正是天罗地网全盛之时。武林人士打打杀杀是家常便饭,先帝便以此为借口颁布“缴武令”。
天罗地网倾巢而出,武林始知这是个长达百年的骗局,却为时已晚、在劫难逃。
各大门派元气大伤,一度没落,对朝廷既恨又惧,只得马首是瞻。
而天罗地网也几乎全军覆没,帝王心术,可窥一斑。
皇上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一直只是个闲散王爷,爱游山玩水,隐瞒身份与各个门派交好。
后来各派虽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却因受过他许多恩惠,又赞许他的为人,也就不好迁怒了。
皇上的登基也有不少武林的推波助澜,自此算是进入了一个相对和平的时期。
不知公子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当时缴武令初颁,很多门派不服,结果几乎被天罗地网全部歼灭。良妃也是在那一战中全力回护其他门派,这才成名。只有武当少林两大泰斗,早就嗅到山雨欲来,一直归顺朝廷,才保留了一点实力。”
“在当时为很多人不齿,但现在看来,顺应大势所趋,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也多亏还有他们在,武林才不至于完全成为一盘散沙。”
朱乔想了想,道:“习武之人良莠不齐,放浪形骸,常常不把普通百姓的命看作一回事,确实该好好整治一番。这招虽阴险了些,但也是唯一的法子,更是一件利民的好事。”
谢微尘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想她是忆起了自己做死士时残杀的许多人,道:“你身在其中,却能跳出来观看大局,很好。不过也不必太耿耿于怀过去的事,现在你已明白事理,以后记得常怀仁厚之心就好了。”
她低首道:“是。”顿了顿,又微微苦笑着叹道:“从前还以为江湖人士无拘无束,现在想来,不过是网中的鱼,随便蹦跶几下还可以,一旦有悖于圣意,便顷刻灰飞烟灭了。”
“你说的蹦跶几下,已经超乎大多数人了。天地虽大,其实只需一处心安之所就够了,很多人其实不需要太大的自由,过多追求,反而是作茧自缚。”
朱乔点了点头,她在公子身边,就觉得很自由。
事情却不如她想的那么顺利。两人研究了番鹤鬼展露的功夫,到了午时,朱乔出来觅食。刚出房门,冷不防在走廊上撞上两人。
一人粗布短打,五大三粗。一人碧绿衣衫,手持折扇,风度翩翩。
朱乔当即想要退回房里避开,却被他一眼看见,本就微微上扬的唇角立时又漾出三分碧玉般清润的笑意。
“小乔儿?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玉辟寒伸手去拉她扶着门的手。
朱乔避开,拱手道:“胡楼主,玉楼主。”
玉辟寒身边的男子正是月西楼楼主胡炎海。
胡炎海抱拳还礼,看了看他们俩,道:“玉贤弟早就多次和我提及朱楼主,今日一见,果真明艳无双,难怪让玉贤弟念念不忘。”
???
朱乔一蹙眉,冷冷斜了玉辟寒一眼。他也略有讪讪,见她看来,却依旧镇定自若地笑了笑,然后对胡炎海道:“胡兄,我再不跟你说了,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胡炎海一愣,哈哈大笑。
朱乔转了话题道:“不知二位为何在此?”
玉辟寒道:“我与胡兄相隔千里,许久未见。此次便来迎他,一同到圣泉谷去。没想到正好在此碰到了你,我们四个便一起吧。”
“四个?”胡炎海疑问。
“胡兄有所不知,朱楼主和国公家的公子焦孟不离,朱楼主定不会让谢公子独自待在金陵的——对吧?”他挑眉看向她。
“吱呀”一声,另一间房门打开。胡炎海只见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出,长发披散,映着容色胜雪,有一种说不出的柔美,越过男女之别。乃是美在□□,而非皮相。
任谁见到都不禁升起一腔敬慕之意,仿佛世间万物的精华都凝聚在这一人身上,瞧一眼便觉饱览过黄沙白雪、绿洲浩海、名山大川等红尘众态。
胡炎海一时看怔住,朱乔道:“我们要先去一趟太白山,就不与两位同行了。”
“太白山?听说神医须白隐居在那,朱楼主是要去寻访神医吧?”玉辟寒道。
朱乔看了看他,不置可否,他接着道:“正好我也想去瞧瞧,胡兄,你意下如何?”
胡炎海一口应下。
朱乔眉头皱得更深,心下警惕起来。他如此软磨硬泡,只怕别有所图。
“这样也好,人多热闹,又能彼此照应。”谢微尘欣然道。
朱乔明白他的意思,鹤鬼和其他门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多两个人也好。
只是不知他们靠不靠得住,况且她私心里总不愿意有人来打扰她与公子。
“先下楼吃饭吧,饿死了。”玉辟寒懒懒摇扇,仿佛饿得没力气了,“春雨楼酒菜冠绝天下,朱楼主不妨指教一下我这倚霜楼如何。”
他招呼了一大桌的菜,又上来几大坛酒,光是闻着就觉刺鼻微醺。
“玉楼主,这才中午,我们还要赶路,不宜喝这么多酒。”朱乔劝阻道。
玉辟寒笑道:“你可太小瞧我与胡兄了,这一路我们可以不吃饭,绝不能不喝酒。”
他给自己和胡炎海斟了满满两大碗,碰一下,一口闷,比喝水还容易。
“不错,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胡炎海胡乱说了两句诗。
“胡兄好文采。”
谢微尘与朱乔默默吃饭,看着他俩左一碗右一碗,酒坛很快空了,又送上新的来。
胡炎海说话已经有点大舌头了,玉辟寒却还翩翩摇着扇子,眸中笑意清澈,脸都不带红的。
朱乔心里不禁叹服他这酒量,倒也是一种优势。
“朱楼主真的不喝一点吗?”玉辟寒拿着一坛酒问道。
她摇头,玉辟寒笑道:“也是,毕竟朱楼主是个女子。”
朱乔垂首不语,却不时瞟着桌上的酒渍。想起上回和皇上喝酒的窘迫,她喝点淡酒还可以,这种烈酒是绝对招架不住的。心中是又想尝试又不敢,生怕在他们面前出糗。
一下喝了一个多时辰,肴核既尽,杯盘狼藉。胡炎海终于烂醉如泥,玉辟寒一收扇子,也扶额闭目休息。
朱乔喊他们也喊不动,叹了一声,生气起来,却听谢微尘道:“不管他们了,我们先走。”说着已站起身向外走去。
正是她心中所想,可见他如此急切,朱乔忙追上去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说不清楚,只是感觉不妙。”
到了马车上,谢微尘道:“往南走,过武当再绕去太白山。”
朱乔应是,鞭马南行。一路无言,眼见日渐西沉。
朱乔专心赶路至一处山林,忽然听到车内传来动静,一回头不禁大骇。
千面无相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于飞驰的车顶,轻似一片树叶,如履平地,黑袍飞扬。
车顶破了一道口子,鹤鬼倒立钻入,正与谢微尘交手。
见她回头,千面无相一扬斗篷,甩来几枚银针。朱乔挥舞马鞭,竟把银针卷射回去。
千面无相扬袍撇去,朱乔趁机跳到车上。
她身手较当年已是天差地别,千面无相更难抵挡,却顾忌师父而不退不躲。
朱乔担心谢微尘,打得眼红,一鞭将千面无相打开,出腿踢向鹤鬼,鹤鬼却已滑入车内。
千面无相也没坠车,他身体柔若无骨,下腰避开后又起来捉住她的腿。
他劲力却不如朱乔,朱乔飞速旋腿,千面无相吃痛松手,“哎呦”一声挨了她一脚,终于被踢下去。
朱乔一掌劈开车厢,巨响中四壁裂开,劲道控制得准,底板车轮都还安好。马匹受惊长嘶一声,扬蹄乱奔。
只见鹤鬼手执短剑与谢微尘对搏,谢微尘太阴真气精纯深厚,加之御风术,一时无恙。
他的脸被鹤鬼挡住,朱乔只能看到他白衣上有几点血迹,如雪地红梅般触目惊心。
“公子!”她失声一喊攻向鹤鬼,着急问道:“你伤到哪了?”
鹤鬼转身向右退开,朱乔挽住谢微尘往左飞去。仓皇间见他捂着右脸,指缝中不断渗出血珠,染红苍白的手背。
千面无相突然从地上立起,挡在他们面前,朱乔怒喝:“滚!”执鞭的右手一拳打去。
谢微尘轻轻吸了口气,头向后仰。朱乔侧头一看,只见一只苍老如鹰爪的手,是鹤鬼追来抓住了他的头发。
御风术极快地切断那截头发,青丝飘散,两人狼狈落地。
他倚树喘息,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捂着心口。
朱乔挥舞马鞭不让他们扑来,见他容发损伤至此,怒得发狂。
“别看我。”
谢微尘知她素爱自己容貌,不愿她见到自己这般模样。
他低着头,披散的头发遮着脸,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深黑黯然的眼神。
鹤鬼在鞭风圈外笑道:“蠢徒弟,你看他们已经不行了。师父待会把她捉来给你当媳妇,莫如衣的女儿给我徒弟当媳妇,好的很呐哈哈哈……”
“谁要捉她?我不准。”
朱乔抬头,只见玉辟寒从鹤鬼他们身后乘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