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也是随口一说，我却是脸上一烫，不自然地走到屏风后面，脱下外衣，钻进被褥里。

早在我抹药时，顺便也擦了擦身子。行军途中，不比在家，每日可以洗澡沐浴。好在还可以擦一擦身子，舒爽多了。

我悄悄在被褥里翻了个身，望着谢风映在屏风上面的影子，怔怔发着呆。

离开帝都有十几日了，周介说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他一个大老粗都看得出我的心情越来越好，谢风日夜与我相处，自然更是看得分明。

离开了帝都，离开了陌香居，我似乎像是逃离了某种约束。

陌香居是谢风的情感寄托，也是我在大炎唯一的安身之地。木兮在那里出生，刘缓在那里骤逝，我也是在那里疯魔之后，决意报仇……

陌香居见证了我的人生一步一步的转变。小小的院落里承载了太多的情感，有刘缓的情深，有谢风的痴恋，也有我的绝望和伤心……

这些全都化作绳索箍在我的脖颈之处，不容许我有片刻的松懈。我每日都那般熬着，守着，不敢挣扎，也无力挣扎。

现在我离开了陌香居，跟随大军出发这一段时日，望着碧蓝高远的天空，望着辽阔无垠的大地，我渐渐把心中的抑郁藏了起来，整个人精神爽朗了许多，仿佛以前那个流水村的苏陌又回来了。

谢风见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与我说话也是随意起来。我和他偶尔私下说话，不时会心一笑，就像从前那般。

身子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奔波了一天的身子甚是乏累，胡思乱想了一会，我也就沉沉睡着了。

恍恍惚惚间，觉得有烛火射眼。我坐起身，披上外裳，绕过屏风一看，谢风披着厚厚的大氅，早已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书案上的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溢出来的蜡油铺在案上，洇了好大一片。

进入璃国的境内，白日气温舒坦了许多，夜里还是有着几分寒意的。这两日谢风就要出战了，万一冻着，岂不是我的罪过。

我忙下了床榻，走到他身边。

烛火恍惚之下，谢风睡得正沉。

斜长入鬓的双眉舒展，微卷的睫毛覆住眸，薄唇紧紧抿着，卸下防备，陷入沉沉睡意中的他多了安然和温柔。他的头枕在左胳膊上，右手还执着笔，真像以前学堂里，写着大字睡着的孩子。

我心头一柔，微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唤醒他，让他到床榻上睡。

手刚一接触到他的肩膀，便被一只大手用力抓住，拧住我的手腕顺势一扭，将我制服，压在书案上，动弹不得。

我毫无防备，头“嘭”的一声，重重砸在书案上。顿时，头晕眼花，裂骨般的疼痛让我惊呼出声。

“苏陌！”

谢风惊呼一声，忙松开手，将我扶起来。

猝不及防的疼痛令我的眼泪直往下流，我只觉头晕目眩，胸口有些恶心，不禁干呕几声，才觉得不那么憋闷。

谢风一脸紧张地看着我，“疼得厉害，是不是？我这就传军医！”

“不，不用！”我拉住他，擦了擦干呕时带出来的眼泪，“没事，我没事……”

“我，我真是糊涂了，竟然伤了你！”他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脸扳向亮处，再三确认没有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如履薄冰的日子过得久了，竟忘了是你在我身边。”

我就着他的手，坐在凳上，半张脸颊疼得近乎麻木，怕谢风内疚担心，我咬牙受着，不敢吭声。

“要说这世上我最不必提防的人，恐怕只有你一个了！”他苦笑一声，捏着我的下巴，仔细瞧了瞧伤处，“还是肿了！”

我心头一酸，定定看着他，他这个太子，竟做得这般辛苦，这般谨慎！

谢风拿出一个小药瓶，从中取出一些淡绿色的药膏给我抹上。

火辣辣的痛处，立即传来一阵清凉，灼热之感立减。他小心地抹好药，又把药瓶塞到我手里，“勤抹着点，明日大概就能消肿了。都怪我，出手太重！”

“不碍事的！”我避开他带着歉意和心疼的目光，指了指床榻，“你去歇一会吧！”

他有些不放心，又仔细瞧了瞧我的脸，脸颊略微有些红肿，抹上药，没那么骇人。

谢风拗不过我，最后还是应了声“好”，走至榻旁，和衣而卧。

不一会，榻上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坐在烛火下，怔怔出神，想着谢风刚刚说的话。

他自从入了大炎王宫，日子过得也是步步惊心。

其实他比我还念旧。

他对我的好，一方面是因为旧日的情愫，还有一方面不可否认的就是，他更是因为我于他而言，是毫无威胁，可放下戒备之心，轻松面对的，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回忆过去单纯轻松的无忧岁月。

那里没有争斗，没有丑陋，只有简单和真实……笑便是笑，哭就是哭！不用费心去猜测！

与璃国开战后，我很少见到谢风。

有时他深夜回来见我熟睡，也就不让我起身，自己洗漱好，随便用一些饭菜，就躺在榻上睡着了。

作为他的贴身护卫，有时一连两三日都见不到他。谢风也不让我随他出战，毕竟我没有训练过如何上阵杀敌，上了战场，他还要分心照顾我，索性让我留在营账内等着他。

我也没敢闲着，每日都督促自己训练，从不敢懈怠。

倒是周介因奉命要保护我，不能上战场，每日瞅着战马，一双眼睛都快熬红了。

我有些不忍心，一个狼一般的男人，不该这般耗着。

我找到谢风说了许久的好话，他才相信，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同意明日出战把周介带在身边。

周介高兴地当即红了眼眶，连连表示，一定不辜负主子和苏陌姑娘的好意。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定要平安回来！”

攻下璃国被称作屏障的三座城池时，璃国的迎春花开得都快败了。我坐在炉旁，守着粥，看着氤氲的白汽，心中有些恍惚。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欢呼，我猛地站起身来，应该是打了胜仗。

谢风真是用兵的天才，初上战场，已是打了好几场胜仗。捷报传回大炎，朝中那些老臣再也无人敢说他毛头小子，纸上谈兵了。

我走到营账外，等了许久，才看见满身疲惫的谢风和几位将军走了过来。

我忙迎了上去，谢风瞧见我，笑了笑。我上前行礼，几位将军笑呵呵地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各自回账休息了。

谢风白色的盔甲上溅了不少血迹，他的手虚虚搭在腰间配剑的剑柄上，眸色沉沉地看着我。

我走近他的身旁，盯着他的脸色看了看，见他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你受伤了？”

他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看，没有说话。

我被他看得心底直发毛，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真受伤了？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我没事！”他打断我的话，声音有些嘶哑，拉着我走进帐篷，边走边说，“都是杀敌时溅上的血。”

进了帐篷，我帮他除去盔甲，随手放在地上，准备过一会拿下去清洗。上面沾染了不少血迹，已经干涸了，呈暗红色，趴在白色的盔甲上，更显触目惊心。

谢风忽抬手捏住我的下巴一抬，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唔，脸没摔坏，端端正正的模样，好看多了！”

我的皮肤不知为何，散血比较慢，身上有了淤青之类的，总是过很久才能将淤血散尽。这次脸上的淤青，足足散了好久。到后来，我都习惯了，也不再理会别人诧异的眼光。时日一久，竟有人偷偷问周介，太子身边怎会有一个满脸青色胎记的家伙，身形不太壮硕，样子倒是挺吓人的。

周介学给我听的时候，我哈哈笑得比周介还要欢。周介一脸不可救药地看着我，点着我的额头，恨恨道，你可是女儿家，竟这般不在意容貌。

谢风靠得近，我才发现他的嘴角都干得起皮了，眼底乌青一大片，双眼里布满了血丝，想来是熬了很久。多日的辛苦换来大胜归来，谢风疲惫至极的脸庞上仍旧是精神奕奕。

这仗不好打，打胜仗更是难事，他连连攻下几座城池，凭的何止是真本事，还有那旁人看不见的艰辛和努力。

见他平安回来，我这才放下心来。

“这都几个月了，哪里还能不好？”我拍掉谢风的手，白了他一眼，“肿了大半个月，又顶着淤青过了许久。逢人还得解释，是我自己摔伤的，不是让太子殿下揍得！”

谢风眉头一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吓得我心虚地往外面看了看，“你是太子，又是主帅，要稳重，不可轻狂……”

他笑着听我唠叨。

我吩咐下面的人送了桶热水，试好水温后，又把澡巾，皂角一应摆好，才让他赶紧洗漱。

待他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出来，我已摆好了饭菜。

“你不吃？”他见我只盛了一碗。

“我吃过了。”我把筷子递给他，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快些吃！吃完好生休息休息，你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有睡个囫囵觉了。再这么下去，铁打的人也要垮的！”

越靠近璃国王宫的城池，越是难以攻下，接下来这仗，一场更比一场硬。

谢风用完饭菜，我忙上前收拾着碗筷。

“苏陌！”谢风站在一旁看着我忙碌着，一直静静瞧着，他忽然出声唤我。

我正忙活着，听见他喊我，以为他要歇下，赶紧擦了擦手，走过去，“床铺我已经整理好了，是不是还有哪里没有弄好？”

刚走到他身前，就被他一把搂入怀里。谢风将头埋入我的发间，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畔，我心头一慌，使劲推着他，要挣脱他的怀抱。

谢风的双臂紧紧箍住我，略带几丝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让我抱抱你，苏陌！”

他身上清新的皂角味，笼在我的鼻翼周围。

谢风对我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像这般亲昵地搂我入怀。

“两军交战之时，一直长箭直冲我胸前射来。若不是周介眼疾手快，一把推开我，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谢风搂着我的手紧了紧，“战场上刀剑无眼，谁都不知道自己上了战场，还能否全身而退。刚刚那生死一瞬间，我才明白。我到死都放不下的就是，没能娶你为妻！”

我心头一软，隔在我与他之间的手慢慢松了松。

“刚刚见你站在营帐外面等着我，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开心吗？”他的声音低沉，有着压抑着的苦涩，“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可我愿意等。我只求你，别推开我，锦瑟！”

我一惊，“你如何知道锦瑟这个名字？”

这是娘亲给我起的乳名，只为纪念她短短人生中唯一的，刻骨铭心的爱情，只为记住那个给他短暂的幸福，最终将她推入人间地狱的男人。

秦娘只唤我“囡囡”，刘缓也不知我有这个名字，因为我从未提过。我也不愿提起，当年人称年华先生的白远道对娘亲究竟有着几分真心？

谢风，他从何得知？

“你在流水村的房间里，有一大箱子练字的纸张，写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还有一些，是你写给你娘亲的只言片语。锦瑟，华美的瑟。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谢风双手放在我的肩头，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你想你的娘亲，想念你从未谋面的爹爹，你渴望有个完整的家。锦瑟，不要走你娘亲的路。她一辈子太过极端，一生为情所苦。苦了自己，也苦了你！”

是，我一直都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

有爹爹，有娘亲，我们一家人，每日都可以在一起生活，有苦一起吃，有甜一起尝。

所以在和刘缓成亲后，我只想好好守着我和他的小家，好好地过日子。只是可惜，到最后，还是死的死，散的散。

一想到刘缓，我的心蓦地一下疼起来。是我拆散这个家的，是我自己毁了心中的期盼，九哥，他是因我而死的！

“苏陌，我会好好待你，好好待木兮……”

我的脑袋嗡嗡响起来，心头袭上熟悉的疼痛感。谢风说的话，我逐渐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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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没有卡文，码字顺畅了许多，所以明天准备虐男主女主！